第73章(2 / 2)
钟无庸极为讥讽地嗤笑一声:
“区区庶人,也敢对钟离氏的雷霆玄弩提意见,真是不自量力。”
月娘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压根被没他放在心上。
“等等。”
转身欲走的钟无庸突然想起什么,他锐利视线落在方伏藏和月娘的身上。
“——燕月娘?你们,是即墨氏的人?”
另一头的琉玉正在庭院中审视护卫阴子实的傀将。
自从上次夜宴不欢而散后,这些自视甚高的世族便等着看即墨氏的笑话,今日即墨瑰主动送上门来,宾客们嘴上不言,实则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琉玉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面上仍然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极自然地挤入宾客中,同他们一起围观庭院里的这些傀将。
“这么多傀将啊。”琉玉眨眨眼,笑眯眯问,“盈小姐,那个个头最大的也是傀将吗?”
突然被她点名的北宫盈愣了一下。
她跟她……很熟吗?
北宫盈迟疑答:“是……吧,它身上,不也穿着钟离氏的甲胄吗,就是个头确实有点不同寻常,实力估计也挺强的。”
院中墙下列队而立的傀将大多身型与常人无异,可这一只,却足有常人两倍高大,根本无法进入内室,就连站在院子里也有些遮光,所以只得盘膝坐在花圃旁。
庞大非人的机巧傀人披着金色甲胄,面部用布条绕了一圈又一圈,只在双目处透出一条缝隙,隐没在蓑帽投下的阴影中。
琉玉注视着这只计划外的傀将,正暗自揣测它的实力时,忽然见那只傀将转了转头,无声地面对着她。
庭院内掠过一阵犹带秋意的凉风,花圃内尽态极妍的秋牡丹微微摇曳。
……好奇怪的感觉。
明知道傀将不过是钟离氏的机巧。
但在刚才的一瞬间,琉玉竟有种在与它对视的错觉。
可她什么都没做,这傀将难不成还能感知到她心中所想?
“今日阴氏小姐与申屠氏公子二人大婚,即墨瑰,听说你的下属正是阴氏小姐的前夫,你带着你的人来此处,是不是多少有些煞风景了?”
宾客中,一名世族家主忽而出声相讥。
“前夫来吃前妻的喜酒,真是亘古未闻的奇事,即墨小姐莫不是觉得今日宴席无趣,特意来为我等增添笑料的?”
“公羊家主说错了。”
一名白须老者阴阳怪气地瞥了琉玉一眼。
“这位即墨家主视世庶尊卑为无物,或许是来替她下属抱不平的,不过,让那位方家公子由贵变贱的,不正是他自己选择的这位主人吗?”
又有人道:“世庶之际,实则天隔!若有人妄图混淆尊卑之序,人人得而诛……”
“这般严重?”
琉玉抬手掩唇,夸张地眨眨眼道:
“那公羊家主岂不是要去诛九幽的那位妖鬼之主咯?”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颈,那位公羊氏家主顿时哑然失语。
古槐树下的傀将微微转头,视线一动不动地追随着琉玉的身影。
棉布束缚的双目,幽暗如不见底的深渊。
“怎么?不能?还是不敢?”琉玉偏头笑笑,“看来这规矩也是挺看人下菜碟的呢。”
环顾周遭,她踱步至北宫盈身旁。
“我这不也是上行下效吗,仙都玉京的那些个世族都能欢欢喜喜地将阴山氏的大小姐送去九幽,我还以为咱们大晁已经没有了世庶有别,良贱不婚的规矩了呢。”
北宫盈朝她怒而视之。
她又公然羞辱琉玉小姐,是不是诚心跟她过不去——
琉玉将芥子袋中取出的一只药匣子塞进她怀里。
“听闻北宫氏家主缠绵病榻,正需一颗罗睺仙果配药,寻常坊市里的品级太低,这里有一颗百年药力的,不知能不能帮上忙?”
北宫盈顿时将脱口而出的怒言吞了回去。
什么叫能不能帮上忙?
帮大忙了!天大的忙!
在场其余世族面色各有变化。
即墨瑰何时与北宫家交好的?
碍于钟离氏的命令,他们都不得不断绝了与即墨氏的往来,同时也断了从前与相里氏的丹药生意。
光是生意,损失些钱财倒也罢了,但若是患病重伤之人,断了相里氏的丹药灵草,就如自断性命,这样的情况下,有不少世族对钟离氏都颇有怨言。
这些怨言,在今日见到即墨瑰送出罗睺仙果时,转变成了不满。
凭什么北宫家还能与即墨瑰往来?
钟离四小姐下个命令倒是轻松,他们这些世族损失的可是真金白银啊。
北宫盈也反应过来。
她若是收下这颗罗睺仙果,那钟离氏那边该怎么交……
“谁敢对灵沼小姐的命令阳奉阴违,报上名来,你是谁家的人!”
内室传来一阵雷电噼啪的声响,下一刻,木门被炁流轰然冲开,惊得北宫盈下意识就将那匣子塞回给了琉玉。
“北宫氏谨遵灵沼小姐命令,并未收取。”
与炁流一并冲出来的还有方伏藏与月娘。
月娘撒腿就朝琉玉奔来,在她身后,明显是仓促接招的方伏藏以炁为盾,生生抗下那支冲他面门而来的雷矢,脚下拖出数丈足迹。
月娘大喊:“小姐救命!”
快步跟来的申屠襄也蹙眉道:
“今日乃我儿大婚之日,还请钟郎君能给我几分薄面,莫要在府中闹事。”
“闹事?”
钟无庸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申屠氏不过次等世族,他乃钟离氏家臣,在他面前,申屠襄也需敬上他三分。
“不是那孩子想看我的弩吗,我只是给她开开眼界而已,喂,小孩,这弩好看吗?”
月娘在琉玉身后探出个头来,顿时有了底气:
“什么破弩!我要有材料一天能造十把!都比你这把能打!”
“就凭你?”
钟无庸眼底一片倨傲寒意。
“下等庶人,到死也摸不到世族家学的一页纸,偏又投靠了这样一个主子,沦落到要与妖鬼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身份更贱三分,这辈子只配当牛做马,再生下更多供人驱策的庶人,这就是你的命。”
世族自矜身份,即便心中如此作想,也不会说得太直白。
但这些依附世族的家臣平日被世族呼来喝去,心中有怨,抖起架子反而比真世族更张狂。
月娘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过如此尖酸刻薄的话,一时间屈辱得眼冒泪光。
琉玉眼珠微动,看向一旁的申屠襄。
他眉头紧拧,显然是已然预知到今日这场大婚恐怕不会平静,冲琉玉缓慢地摇摇头,眼神里带着制止。
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氛围中。
琉玉忽而轻笑一声。
“这是不是她的命我不知道,但你的命会是如何,我知道。”
钟无庸冷冷嗤笑。
故弄玄虚。
即便她有八境之力又如何,今日满院傀将,申屠氏又听命于他们钟离氏,即便不能在婚宴上见血,待她跨出此门,就是她命绝之……
申屠襄与钟无庸同时朝一处上空望去,神色一凛。
远方而来的杀意具现化成千军万马,伴随着云层后隐隐约约的嘶吼声,一股汹涌炁流如山覆压,如水倒灌,弥漫整个苍穹。
疾如风。
徐如林。
侵掠如火——
兵势·七之式·不动如山。
……是南宫曜。
“南宫曜来了!”
内宅中的阴子实双股颤颤,跌坐在地。
漫天炁流化作风火兵势,带着九境之内第一人的压迫感而来,即便钟无庸早有准备,也是肝胆俱颤。
绕过拇指的傀儡丝绷紧,雷霆玄弩的噼啪声与院中傀将金甲相撞的响声同时荡开,钟无庸怒喝一声:
“护——!”
满院的傀将有了反应。
那只巨型傀将的实力还未摸清,她必须知会南宫曜——
琉玉的脚步刚迈出去,两处冲击同时袭来。
一方,是被南宫曜的风火兵势轰然碾压在地的钟无庸及数名傀将。
另一方,则是被突然袭击的琉玉。
……说是袭击或许有些不准确。
浑身绷紧的琉玉已凝出一把石头剑,然而朝她猛然扑来的那只巨型傀将却似乎并非是要攻击她。
细碎的噼啪声。
方才因南宫曜的攻势飞溅而来的碎石还未触及它身上金甲,就在一层幽幽异火中烧得粉碎。
火?
俯跪在地的庞然大物圈出一个空间,被它身型圈在下方的琉玉顿觉视线一暗,诧异地眨了眨眼。
石头剑已抵在那傀将的胸腔。
没有进一步的原因并非是琉玉手软,而是一缕幽暗异火抵住了她的剑端。
无论是琉玉,还是此刻立于申屠氏府邸屋檐上的墨麟,都第一时间觉察出了那异火的似曾相识之处——
这只庞大得超出正常规格的傀将。
拥有与无量鬼火相似的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