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大水咆哮如银龙,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际席卷而下。
“什么声音?”
最耳聪目明的徐延徐芳几人在平叛军隆隆的炮声中忽竖起耳朵,徐延身侧有一一棵大树,他一跃纵身而上,至顶端树梢,一看,霎时色变。
“撤!撤!快撤啊——”
他怒吼着,拚命挥手,直接从树梢一冲而下。
但人快不过奔腾的流水,一行二十多人闻声赶紧往东没命狂奔,那银龙呼啸而至,在他们即将冲上高坡的时候一个浪头扑过来,将所有人卷冲了出去。
所有人成了一个黑点点,在水中拚命挣扎,万幸他们已经奔出了水流正中,但一浪接着一浪从高泻下的高速水流依然十分厉害,他们竭力往岸上游,但效果根本不大。
“小小姐,小小姐——”
徐芳徐喜几个拚命大声喊道,但下一瞬被一个浪头打断声音,徐延喝道:“别慌,别挣扎,往左边去——”他也急忙举目寻找沈星,但骤见被水流夹裹的一同伴撞向一颗大树,他赶紧一扑过去,竭力拉住。
沈星在最上游的地方,一开始还能踩到地,但下一瞬一个浪头扑下来,人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奔腾的流水在一个转弯的凹位形成一条湍急的河流,她在水里载沉载浮,竭力仰头蹬水,被浑浊流水夹裹。
她一瞬被浪头拍得晕眩,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只是她来不及做些什么,有几条人影自上游黑森林方向追至,沈星有些错愕,因为她见到裴玄素!
下一瞬,裴玄素自上方一跃扑下,“噗通”一声纵身湍急流水,很快游过来,一把就拽住她的衣领。
他的力气比她大太多了,一手拨开水流夹裹迎面冲来的一截浮木,没多久就拽住一根老藤,拖着她往高坡岸上走。
沈星一开始灌了好几口水,憋着一口气终于上岸,蹚过哗哗的水流,她趴在坡上拚命咳嗽,急忙抬头看身边的人。
平叛军隆隆的炮声已经停了,水师开始登岸,隐隐的沉沉战声和肃杀风声,晴朗的天气随着战事已经消失无踪,阴云覆顶,和神武大炮的硝烟混合,流动盘旋。
深秋的风呼呼刮过,侵体生寒。
裴玄素也喘着气,但他很快停下来了,蓝色布袍被鲜血渲,水流冲洗,变成一种铁锈褐红。
沈星仰着头,天光下她双环髻湿透刘海凌乱,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她那双有一点点狐狸翘的杏仁圆眼大睁,愣愣看着他。
“你为什么回来?你不忙吗?”
她嗓音天生有种软乎,细细的,咳嗽后微哑,心有余悸,神情惊愕复杂。
裴玄素垂眸看她,风猎猎而过,眼前人全须全尾,他撇开视线,看着已变得奔腾广阔的水流。
他想,就当还恩好了。
风猎猎而过,他的声音比先前好了很多,有几分日后的低醇华丽,淡淡的沙哑,风带来那个人声音,他说:“从今往后,不拖不欠了。”
裴玄素低头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他哑声说:“如果你觉得还欠,再来找我。只要我未死,一概奉还。”
到底撇不下绝境中的那份情,种种复杂的情感难以言喻,裴玄素喉结滚动几下,他蓦地转身离去。
“裴玄素!”
沈星忍不住喊了一声,她爬起来,“你……你的事情还顺利吗?”
她的心和外表一样乱,突然被大水冲了惊魂未定,已经决定和裴玄素分道扬镳或许此生不再相见,突然他又出现。
裴玄素于她太熟悉了,多年纠缠,数年耳鬓厮磨,这个人侵略性和他的存在感都非常强烈,她此刻的眼睛一下又被他占据,她没办法忽略他。
他抛下了两句话转身就走了,她心里一下子复杂难言,她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做了多要紧的事情,当然这对裴玄素来说很重要。
她纷纷乱乱,默了一会,仰看他背影离去,猎猎的罡风拂动他的衣摆扬起,冯维几个顺手拖了两个人上来,跑向这边,裴玄素疾速下坡,汇合后,匆匆往来的方向而去。
他快要抵达坡底之际,沈星忍不住爬起追了几步,问了一句。
一个人在坡顶,一个人在坡底,裴玄素侧身瞥了她一眼,他转目望向黑森林的方向,而黑森林再远些的前方,就是夷族旧寨和炮区。
“如果我是坪山王之子,我会去炮区。”
活命和脱身的几率大多了,就算不幸一炮轰死了,也能拖着身后一大群追兵去死。
那才是划算。
这一去,谁也不知他能否得手,是死是活,裴玄素是去拚命,他可不敢保证。
沈星这个问题,真的难让人回答。
他勾唇自嘲一笑:“倘若我死了,你若觉得还欠,那也没有办法了。”
一切只发生在短暂的时间,从裴玄素出现到现下,不过短短数十息,他话罢转身,一行人迅速离开,猎猎背景很快变小,消失不见。
……
沈星站在高岗上,愣愣看了好一会,直至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大家都是身手矫健的汉子,陆续上水,有被大树拦腰撞到或被水流卷去的,附近的人急忙挣游过去救助。
徐芳四人最先上岸的,匆匆来到沈星身边,五人急忙去拉同伴上水。
一共二十二人,先后上水了,最严重撞折腿的,其他基本没大事。
徐延考虑了一下,让人把腿折的同伴背起来,“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把大黑放下。”
他举目眺望,一场突如起来的大水扰乱了他们的计划:“不过小公子他们的路也被截断了,他们绕路去标点的话,起码得多费一个多时辰。”
沈景昌他们也可能有援助岐山王之子的任务,但这些不归沈星他们小队管,他们的任务是滂水边的火药堆。
沈景昌的去路也被截断后,徐延他们的时间变得宽裕很多,徐延说:“我们往上游去,绕过上面的水坝过去。”
一行人且停且行,先给大黑固定了腿骨伤口,背着他往上游去,沿途经过黑森林,因裴玄素的出现和视线,他们特地避开了。
沈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的,经年生长的参天古树已呈墨绿色,隐天蔽日,看着黑乎乎的。深秋未见变色,冷风呼呼地吹,天空阴云越压越低,秋雨迟来终至。
今天天黑得很早,申时刚至,天已经泛暗,徐延徐芳沈星一行摘下大叶编织了临时蓑衣,徐芳给牢牢编了好几层,再把雨披和草帽戴在沈星的头顶。
细细的雨丝飘下来的时候,突然一声炮响!
“轰——”
突然远远传来一声炮轰。
众人不禁奇怪,毕竟平叛军炮轰持续了三轮后,已经停下来有大半个时辰了,现在估计步兵正在登岸徒步往夷族旧寨开拔,不会再开炮的。
所以这突如其来的炮响突兀且孤零零,“轰,轰轰”一连三下后,就停了,并且不是打在夷寨附近的,而是在炮区较外围的方向。
——“如果我是坪山王之子,我会去炮区。”
突如起来的炮声惊动了所有人,徐延望一眼炮弹打出来的方位,道:“这是太初宫大船打出来的炮弹,估计寇承嗣得手放信号箭了,英国公给他放炮解围断尾。”
一路飞鸽扑簌簌不断,队长徐延对明面上的情况了如指掌。
沈星惊惶站起来!
那裴玄素呢?
什么,寇承婴得手,那裴玄素呢?!
她清清楚楚记得,上辈子龙江案里面,寇承婴是被裴玄素杀死的。
冰封三尺绝非一点冬寒,什么环境下他才被迫非得去杀寇承婴这个女帝亲侄?
可现在寇承婴没事,那裴玄素呢?!
有种恐惧搠获她的心脏,她惊惶跑到徐延身边:“延叔,你能不能放信鸽问问,黑森林怎么了?裴玄素怎么样了?”
徐延上水后,第一时间就把看见裴玄素和黑森林的消息发回去了,姐夫肯定派人赶去了的。
现在怎么样了?
知道吗?有消息吗?怎么会这样?裴玄素不会出事了吧?
……
时间回溯。
裴玄素瘦削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黑森林,带着冯维几个,很快找到了大部队。
寇承婴韩勃一行已经基本上水了,正第一时间侦查岐山王之子等人的踪迹。
大家都很狼狈,但没人顾得上。
寇承婴单手持剑,审视目光巡睃黑乎乎的参天老林,一转眼,就望见裴玄素几个。
他冷冷盯着裴玄素:“去哪了?”
裴玄素垂眸:“被大水冲开了,刚上水。”
一个玄黑劲装、玄金冠束发,宝剑黑沉锋利,居高临下冷冷审视;另一个最普通的内监蓝袍,发乌的血色浸染墨蓝色的细棉布,手持最普通的宦营制式剑。
裴玄素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所有神色,看起来沉默恭谦。
良久,寇承婴冷哼一声:“还不滚去侦查!”
裴玄素带着人去了。
边上正忙着包扎伤员的武官问:“裴玄素,你伤包扎了吗?”
说着抛过来一瓶金创药和两丸内服丹。
“我给你包吧。”
另一个统领忙好手上那个,索性站起身,带着几个人跑过去,和裴玄素他们一起往那边侦查去了。
索索的步声,很快没入森林中。
寇承婴冷眼看着,暗哼了一声,他对手下心腹说:“明明看着快死的样子,”说的是登岸找水牢的时候,那是裴玄素的状态明明很糟糕,“一回头又挺起来了,他哪来的灵丹妙药?”
西提辖司的伤药这么好使吗?
手下心腹说:“这不挺好的吗?”
裴玄素的本事大家看在眼里,不愧是智计无双,他劝寇承婴:“主子,如今朝中这局势,陛下多一个有真才能的人效力不是更好?”
寇承婴不悦,他的手下居然替裴玄素说起情,这人真真了不起啊。
区区一天的时间,折服多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