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清谈(2 / 2)
正说话期间,姜瑶听见有个软软的?嗓音在喊她:“公主殿下!”
她回过?头?,居然是上官寒。这?憨憨上次回去后被亲爹提点过?一次,已经不敢喊姜瑶“公主姐姐”了,十分规矩地喊“殿下”。
不能再过?做姐姐的?瘾,姜瑶感到有些失望。
上官寒父亲忙于?应酬,顾不了他?,进府后就让仆人带着他?玩。京中的?贵族他?都不认识,孤零零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只见过?一面的?人,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熟人。
当?他?看到姜瑶和谢兰修,简直泪眼汪汪,连忙就冲着这?里小跑过?来,忙着和小伙伴们抱团扎堆取暖。
他?小声地和姜瑶还有谢兰修打招呼:“殿下,谢哥哥,我?能坐这?儿吗?”
姜瑶帮他?把凳子拉开,一边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上官寒见她没?拒绝,感激涕零,麻溜地到凳子上端坐好。
他?的?眼睛很大?,双颊上带着两坨红晕,那?是被晒的?,看起来好像年画娃娃,浓密的?睫翼忽闪忽闪,“我?跟随父亲来的?。”
上官究在受邀之列其实很正常,虽非官员,但他?当?年也在崇湖学宫中学习,是卢泳思的?故交好友。
卢定安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卢泳思。
上官寒坐下来后,变得十分安静。他?性格带怯,姜瑶问一句他?就只答一句。
姜瑶没?有主动问他?问题,他?就乖巧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姜瑶于?是又?问道:“你父亲打算在京中留多久?”
上官寒说道:“这?个要看父亲的?决定,不过?再晚,也应该在秋天时回去,中秋是母亲生辰,父亲一定会赶回去为?母亲过?生辰,上京中有很多江南没?有见过?的?物件,我?想带回去给母亲做礼物。”
姜瑶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好。
听他?的?话,上官寒此时还傻傻地不知?道自己要被抛弃在京城做伴读,他?还以为?自己可以跟亲爹回家。
听上官寒说到他?母亲,姜瑶忽然想起,上官寒母亲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上一辈子上官寒曾经说过?,当?初他?父亲死?后叔伯争权,他?母亲为?了保全?他?的?性命,曾经想过?放弃上官家的?一切,带着他?回娘家。
是他?抱着父亲牌位强硬要求留在上官家,保全?父亲的?家业,才让母亲作罢。
虽然他?母亲怯弱,但总归是爱他?的?,所以上辈子上官寒一整年都待在上京城和姜瑶舞权弄术,共谋大?局,但是到了中秋和除夕,无论多忙,都得跑回江南去陪他?母亲。
上官寒要留在京城,必将经历父母分离。
他?总归要哭一场的?,与其让他?成日忧虑,倒不如让他?多过?几?天快活日子,姜瑶心想,还是别告诉他?好了,拉着谢兰修聊了些别的?话题。
三个人耸动脑袋说着说着,忽然桌子对面的?位置被人坐了上来。
三个人惊讶,齐齐抬头?,那?个被仆人抱上椅子的?小公子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讪讪地道:“这?不是小孩坐的?那?桌吗?”
谢鎏:“……那?我?走。”
……
推开尘封已久的?院门,屋内荒草萋萋,荒芜而萧条,许久未有人打理?,台阶上积灰重重。
爬山虎肆意生长,爬满院墙,占据了那?一方琉璃窗,甚至向屋内延伸。熟悉的?地方已经看不到熟悉的?景象。
唯有院中那?棵梧桐树,华盖亭亭,一如十余年前那?般苍翠葱郁,矗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候着谁。
四人走进屋中,一如很多年前一般,崇湖学宫下学的?某个午后,四个人穿着素色的?学宫袍,闲来无事,提着一壶酒来到此地,还未进门,就已经朝里面高喊一句:“卢十七郎,兄弟们来找你喝酒了!”
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籍卉宴饮,谈笑论经。
讨论来日的?课程,或者谈论下午的?辩论,或者是将来的?理?想,又?或是心仪的?女子。
忽然文兴起,以竹席为?纸,泼墨为?画,挥笔成诗。
当?年正值永乐盛世,海晏河清,繁盛王朝下顶级学宫中最优秀的?弟子正青春年少。
年少轻狂,不知?世事多艰,只觉天地不过?尔尔,即便是九天揽月也不在话下。
“我?记得,当?年不循和锦城公主那?些事,卢十七郎没?少帮忙。”
白青蒲眼圈微红,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当?时我?们几?个当?中,就只有十七郎能出入宫禁,他?的?没?少借此机会,给他?俩传信。”
卢家繁盛时,卢家女入宫为?妃,可惜后来卢家蒙难,卢妃也被迫自尽于?宫闱。
上官究却是笑,因为?身体积年病重,他?早已经不能饮酒,只能陪着他?们喝一杯清茶。
他?咳了两声,声音随着树荫晃动,“我?记得呀,当?年不循可迷倒了一群小姑娘,花朝节出行,被塞的?怀里全?是花呀香囊的?,你说,这?么有女人缘的?一个人,怎么就栽到了锦城公主的?身上呢?还不知?道为?公主流了多少眼泪,自从他?和公主相识,但凡哪天见不到他?影子,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公主那?里碰壁,躲起来哭,还是十七郎心细,无论他?躲哪去,都能给他?抓出来。”
林愫笑着摇头?,强饮下一杯烈酒,呛得眼圈有些发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都是些过?往的?糗事,你们怎么还抓着不放?”
白青蒲侧目看着林愫,他?们都在笑,于?是也情不自禁弯了嘴角,“说起来,不循向来运气好,也是我?们之中最幸运的?人,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不循得偿所愿,与陛下终成眷属,还有了小公主,可真是让人羡慕呀……”
他?这?话虽然是笑着说,但是都是多年好友,在座谁不懂他?脾性,怎么听不出他?语气中的?酸乏?
就连一旁埋头?饮酒,沉默不言的?伍卓也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林愫转头?看向上官究,只是一个眼神,上官究就已心领神会。
有些事情,林愫不便开口,便由上官究问:“你和卢十娘之间……”
他?们几?个与卢十娘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卢十娘是卢泳思的?妹妹,林愫和卢泳思来往密切,也时常会与卢十娘见面。
当?年的?林愫,容貌比之此时更盛,哪个女儿家不会为?之动情?连带着他?好友卢泳思的?妹妹卢晚秋对他?暗生情愫。
可好死?不死?,白青浦常常来往于?卢家,也对卢十七郎这?个妹妹日久生情。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就这?样形成。
后来,卢家落难,流放之际,卢晚秋却在这?个关键时候生了重病,白青蒲心急如焚,硬是求娶了卢晚秋为?妻,让她得以留在京中养病。
他?动用了无数关系打点监牢,假称他?早已经和卢晚秋有婚约且已经私下成婚,祸不及外?嫁女,才得以将人留下。
当?时在位的?是肃宗皇帝,远不及姜拂玉温和,若是此事暴露,就是欺君的?重罪,理?当?斩首。
为?此,白青蒲差点被父亲家法打死?。
可他?从不后悔,卢晚秋于?他?而言,是年少恋慕的?女子,更是挚友的?妹妹,无论是出于?和卢泳思的?感情,还是自己的?私心,他?都必须要这?么做。
白青蒲从前在学宫里对孔孟之道嗤之以鼻,可是娶妻之后,他?的?表现却像极了一位正人君子。
十余年来,他?一直以礼待卢晚秋,只要她不愿意,白青浦绝不强求,成婚十年未圆房,也不曾纳妾,以至于?白青蒲而立之年尚未留嗣。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的?沧海和巫山是不循,我?又?算什么?”
白青蒲擦拭着眼中的?泪,微醺之后,他?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一直对她好,她迟早有一天会被感动,可是十年了,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我?就像个陌生人。沈不循,我?真的?很嫉妒你,凭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就可以被她记住一辈子……而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却什么也不是……”
林愫喉口一哽,一句“对不起”脱口而出。
白青蒲却拍拍他?的?肩膀,“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不循,不要这?样说。”
他?给自己灌酒,泪光闪烁,“我?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嫉妒不相当?于?怨恨,我?当?时娶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需要她有负担,或者为?我?做什么,但是打心底里就是希望能够从她身上得到想要的?回报,我?心口不一,我?救她,本就是带有目的?性的?,因为?她没?有如我?想象中的?那?般爱上我?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所以我?觉得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从而愤恨忧郁。”
“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我?本就没?有强制要求一个人爱上谁的?权利,她这?些年为?我?主理?内宅,忠勇侯府所有的?产业都被她打理?得很好,我?母亲病重那?两年,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身侧伺候汤药,她不是没?有被我?感动,也不是没?有回报,只不过?……她选择的?回报方式,和我?想象中的?不同而已。”
“从始至终,我?也从未后悔过?救她的?决定。”
说着,白青蒲将杯中酒饮尽。
座下沉默无言。
还是上官究开口道:“行了行了,今天难得再聚在这?里,就别说这?些往事了。”
可是话刚出口,他?便语塞了。
不说往事又?能说什么呢?
和年少时候一样吟诗作赋,谈天论地,他?们还可以吗?
他?们之间还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往事罢了。
曾经他?们可以谈论诗赋,谈论理?想和来日,可是今日相逢 ,旧时亲朋,有人黄土枯骨,有人病骨支离,有人被时光蹉跎,磨平了锋芒。
当?年被崇湖学宫的?夫子们所认定的?相国之材们,十年以后,飘零浮萍,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