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莽夫罢了。”钟大俊啪的一声收回折扇,恨恨说道。
司徒依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环视表情复杂的同窗们,嘲讽说道:“他已经超过了术科六子,名正言顺的书院第一人,难道到现在你们还不服气?”
书院诸生沉默无语。
……
……
斜斜山道上,宁缺的念力散出体外,调动稀薄的天地元气,感知着那些散落在山道上的银箔碎片,然后借由那些银箔最温柔地寻找着阵法的通道。
宁缺一直没能确定自己的本命物,但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除了桑桑以外,最能与他的念力共鸣的物事,暂时还是银子。因为兑换金子需要官府公证的缘故,他还没有试过金子。
在那些银箔的帮助下,他艰难笨拙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的蹲下起身斜爬,在清静的山道上艰难地前行,然而至少他没有再次被这条山道带回桥头。
谢承运站在桥头扶着树神情惘然看着山道,怎么也想不明白,宁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就这样超过了自己,走上了那条自己怎么走也走不通的山道。
看着山道上渐行渐远的滑稽身影,他难以自抑地想起这半年里,与无彩在湖畔漫步时,偶尔能在草甸那里看到的那个萧索孤单身影,那个被书院遗忘了整整半年的身影,他想起了那次期考后自己的骄傲,以及那个消失在掩雨走廊里的身影。
他紧紧抓着右胸口,看着山道尽头的宁缺,痛苦不甘喊道:“宁缺,你没办法超过隆庆皇子,他已经进雾很久了。”
宁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转弯处。
谢承运怔怔望着那处。
一个声音在弯道那边响起。
“我至少超过你了。”
谢承运捂着胸口跌坐树下,一口血吐了出来。
……
……
山顶云雾间。
“二师兄,宁缺快进雾了。”
“柴门过了吗?”
“没有。”
“柴门的字他不好过,非洞玄上境不能记,这个事情没办法靠运气。”
“宁缺在旧书楼看了一年书了,还记不住?”
“石刻之字较纸上笔墨为深,深一度便多一世界,他能在旧书楼记书,不见得能记石。”
“啊……二师兄,柴门那儿有后门没有?”
“皮皮。”
“是,二师兄,我知道错了。”
“隆庆皇子在雾里走了多少级?”
“他已经走过四千一百零二级石阶。”
“没有休息?”
“没有。”
“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十二岁,看来西陵那些老道士果然有些门道。”
……
……
宁缺走过了那些弯弯的山道,从脚下拾起一片飞的最远的薄薄银箔,然后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山道隐隐没入山腰间的浓雾之间,不见尽头。
而在云雾之前,有一道柴门。
他走到柴门之前,只见上面有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三个字。
“君子不……”
宁缺微微蹙眉,看着木牌上的空白处,又看了一眼木牌下方搁着的粉石,猜到是让自己填空。
第四个字是什么?
在离柴门不远处的道旁,他看到了一块石头,石上有四个深刻的大字。
“君子不器。”
“这么简单?”
他诧异地摇了摇头,然后回头向柴门走去,然而当他拿起粉石想要写下第四个字时,却愕然发现自己忘了那个字是什么。
提笔忘言。
捏着粉石的手指微僵,他走回那块刻着字的石头前,静静看着那些字迹,在第一时间猜到这柴门这关的考核是什么,这个世界上大概再难找到比他更熟悉这种情况的人了。
入书院整整一年,他一直在与旧书楼二层里那些观之忘形的书籍战斗。
“看我伟大的永字八法。”
宁缺从道旁择了些枯枝,依着石上那个器字摆好,然后缓缓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开始在识海中分解记忆。忽然间他睁开眼睛,脸上露出白痴般的傻笑。
“你真是个白痴啊。”
充满自责意味说完这句话,他的右手伸向了那块石头。
……
……
山顶雾中。
“二师兄,宁缺过了柴门。”
“怎么可能?那个白痴的永字八法,就想解开柴门勒石?”
“他没用那个方式。”
“那他怎么记住的那个字?”
“他先是试图直接把那块石头挖出来。”
“白痴,勒石与大山连为一体,怎么挖?”
“宁缺发现挖不出来……他直接把手掌按在石头上,把字印到了手掌上。”
“什么?”
“然后他走到柴门前,对着自己掌心上的印迹照抄了一遍。”
“……”
山雾间一片沉默,然后有人感慨说道:“这种法子实在是……别出心裁。”
“二师兄当年你走山道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什么别出心裁?这叫投机取巧!我看上去会有这么无耻吗?”
“宁缺会不会是书院史上第一个用这个法子开柴门的人?”
二师兄的声音沉默很久后再次响起。
“不是。”
“那是谁?”
“大师兄。”
“大师兄十三岁开悟,三十不惑,然后直接洞玄知命,其中十七年都不够境界开柴门。”
“那十七年间,大师兄每次上山下山,路过柴门时,用的都是这个法子。”
……
……
拾起粉石,摊开左手,看着掌心印着的那些红道,宁缺开始一丝不苟在柴门木牌上落笔,虽说石上字迹印在掌面上变成了反的,但对于精通书道的他来说,这全然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