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歧路49(1 / 2)
大课间, 学生一窝蜂地往操场跑去,教室里只剩下江平心一个人。
她低头整理桌面上的试卷, 发现有模糊的人影缓步靠近并投在白色的纸张上, 很快地抬了下头,又继续握住笔,让笔尖顺着文字的方向快速滑动, 装作是在潜心学习。
徐钰将她前排的座椅调转了方向,坐到她的对面,隔着高垒起的课本观察她的表情。
邵知新本来想靠着搭档坐下,却被徐钰侧撑在座椅上的手阻止,随后依照她的眼神暗示, 坐在江平心的隔壁。
徐钰伸出手, 挡住卷面内容, 迫使江平心与她对视。看着对方明显带有惶恐不安的眼神, 叹了口气, 温声道:“昨天没说完你就跑了, 先不跟你聊什么证人不证人的, 小妹妹, 听姐姐一句劝, 以后别总去那个地方了,多危险啊。尤其是大晚上,下雨天的, 真遇上什么歹人,对方要杀你, 你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还死人了, 你不害怕吗?”
江平心右手不停按动笔帽, 正要开口, 广播里的音乐忽然停了下来,整栋教学楼陷入一片无边的旷寂之中,圆珠笔上“咔嚓”“咔嚓”的机关声变得尤为清脆响亮。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即停下动作。
新的音乐重新响起,听起来却多了一种烦人的聒噪。
徐钰的声音不轻不重,被嘈杂的背景乐压得像是有些渺远,可因为离得近,每个字都能让江平心听得清楚:“你很快就要18岁了,高考,上大学,未来一片光明,这也是你姐拼了命给你博来的吧?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忍心浪费你姐的一片苦心?”
江平心重重将笔拍在桌上,眼底逐渐纵横出一片细密的红色血丝。
她没看徐钰,对峙般地坐在原地不动,全身紧绷的肌肉透露出一种极为倔强的抗拒。
徐钰盯着她看了数秒,似是对她失望透了,站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
邵知新看着她甩手离开,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微张着嘴,想开口将她叫住,又着实有点茫然。
他侧坐着,看着与自己不到二十公分距离的人,犹豫着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不巴望对方回答,邵知新自顾着小声说:“我是不大清楚你姐的事情,但是江平心同学,你那么多年一直在案发地点周遭徘徊,咱们局的同事也去调查过好多次了,真要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再隐秘高明的手法,也该找到蛛丝马迹了。你自己其实也知道答案吧?”
“可是我姐真的死得很蹊跷啊,她不可能自杀的!”江平心语气十足坚定地道,“我向分局提供过线索,是他们不采纳!明明有那么多疑点的,他们就是不愿意深查!”
邵知新皱眉:“啊?”
江平心的喉咙用力吞咽,试图将那股迷人心智的酸涩苦辛吞咽下去,还没下肚,却不知怎么都从眼角呛了出来。
她两手发软地垂在桌面上,五指微曲。纵然思维不够清晰,案情的经过已经在她脑海中复盘过千百回,开个头就会自发流畅地往外冒。
“我姐死的那天,刚好是我生日,她答应下班后给我买蛋糕,陪我一起过生日的。”江平心声线不大平稳,“她确实买了。她落水的地方摆着一盒奶油蛋糕,还有她写给我的生日贺卡。她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动机!”
邵知新若有所思。
他昨天跟徐钰询问了下案件的细节,可惜当时徐钰也还没入队,没参与过调查,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听同事草草提过几嘴。
落水点不仅有蛋糕,还有外套跟一部手机。
江平心的姐姐是自己脱掉大衣跟鞋子后下水的。伞也摆在了岸边。雨伞撑开,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被风吹到百米开外的地方。
江平心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那条河沟你也看见了,我姐落水的地方在那上面,河面稍微宽一点,河水深一点,但总不至于淹死个大活人吧?警察跟我说,我姐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加上冬天水温低,下着暴雨,她落水后稍微挣扎了下,飘到了河水中央,很快没了力气,就沉下去溺死了。”
邵知新点了下头。
这不是合情合理吗?
“问题是,我姐只是个超市收银员,她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而且那天明明是我生日,她下班后要赶回来给我庆生,怎么可能再去找人喝酒?如果是别人逼她的,凭什么那个人不需要承担责任?”
邵知新心下疑窦丛生,觉得确实有点诡异。
江平心见他脸上有所动容,跟着激动起来,主动靠近一些,说:“而且她身上明明有伤,我当时看见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也说他看见了!我去问警察,他们却骗我,说伤口可能是在河底刮蹭到的,死亡原因确认是溺毙!我想追问,他们就跟我说,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让我去问派出所。这分明是欲盖弥彰,觉得我年纪小,好糊弄!”
江平心身世凄苦,说得情真意切,从她的角度听,确实感觉很有道理。
邵知新短暂地动摇了下,想到何川舟当年也是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之一,那点疑虑还没翻出花来,就被后边儿的浪给拍死了。
他不相信何队会无视这么明显的证据。
他从警的年份虽然不长,但从实习开始,就见识过多般不同的话术。很多情况下,案子里所谓的疑点,只是当事人的一种执念而已。
邵知新没表露出来,他的演技在这一刻发挥到了史上最巅峰的水平。他垂眸半阖,偏过头,将视线落在教室后方的黑板报上。同时支起一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无意识的摩挲中,犹疑、惊讶、沉思等神色纷纷从脸上闪过。
他没作声,单用表情讲述了许多。
教室后方的墙壁上挂了个黑白色的钟表,时间不大准确,快了十分钟。
根据窗外飘来的声音判断,早操已经结束,领导正在讲话。再过不到五分钟,学生就该陆续回来了。
江平心的声音含糊不清,哽咽地道:“我真的不能不管我姐,警察哥哥,她死的时候才21岁啊。她要是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她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消失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有什么光明的未来?我的命是她给的,我这一辈子都跟她连着!”
邵知新知道,江平心对他耍过许多心眼,说过不少谎话,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老成早熟。刑警队多少有经验的警察磨破嘴皮都搞不定她,她经历过的社会可能比自己还要丰富。
如今这种伤怀悲凉的模样,也掺杂着几分技巧,所以才会刻意挑在徐钰离开的时候跟他讲,因为他是个同情心泛滥的“新人”。
可是看着江平心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他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大概是因为这种悲伤真实地汹涌过、淹没过,哪怕四年时间过后跟火山一样暂时沉寂了下来,高温燎烧过的伤痕却永远无法退却,随意敞开让人看一角,满目的疮痍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