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阳】水鬼胎7(2 / 2)
想不到光头伙计却直接拒绝了:“少奶奶好意,只不过我自来习惯做木头的活儿,不是您要找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木头活儿?我要的枕头可不是在床上用。”钟言稍稍踮起脚尖,抿了胭脂纸的双唇在光头伙计的耳边轻启,“我要的枕头是放在……棺材里的。”
光头伙计顿时瞳孔一缩,太阳穴青筋暴起,有力的手臂上也起了凸棱的青筋,好似下一刻就要将钟言拦腰撕扯成两半。可是马上他便汗如雨下,身体内有一股力量遏制了他的行动,麻痹之意从前胸后背蔓延开来,一直散到手指尖。
紧接着脖子上一紧,有什么绝顶锋利之物绕上了他的颈子,随着那东西收紧深勒,他眼前的人物和景致彻底上下颠倒,逐渐染上一层浓稠的血色。
大当家只听身后有什么东西掉了,犹豫着回过了头,可是接下来他眼前这幕是绝对想不到的景象,恐怕直到闭眼入棺也不能忘却。
地上有一颗人头,正是刚刚还在开口说话的光头伙计的脑袋,眼、口、鼻、耳正往外冒着黑血。
而他没了头颅的尸首还站在原地。
无头尸首的背后站着秦家的大少奶奶,她的两只手还放在尸首的肩上。
“呦,这就死了?那我可得离远些。”钟言神神叨叨地说,连忙退了几步。尸首这会儿像活过来一般,抽搐抖动两下,筋肉的硬度还未褪去,可是被横切的颈子喷出了半人高的鲜血。
鲜血洒满全身宛如雨水流淌,将他身上皮肤都染红了。
钟言厌恶地看过去:“恶心。”
大当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眨眼之间自己的伙计就死了一个,脑袋搬家,饶是他见过再多死人都没有这样的死状。他再看向动手的那人,她正步步走来,显然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结果她只是用鞋尖踹了踹:“起来说话!”
大当家惊魂未定,根本起不来。
“好,那你坐着听我说,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钟言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站着,不想弄脏了这身好衣裳,这可是秦翎花了银子给自己做的,“秦家当时是怎样和你要棺的?你为什么给了?”
大当家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磕磕巴巴地说:“少奶奶饶命,是秦家的管事钱修德来要的,说是……说是家中要备一口大棺,让我拿出最好的来。”
“那你就给了?”钟言将手里的斩命丝收好。
大当家点了点头,又快速地摇了摇:“起初并未想给,只是钱修德几次三番来要,说秦家就需要一口镇宅的大棺才能度过危机。我说那口棺材不能轻易使用,必须要……必须要高寿之人才能入殓,他说无妨,还足足开出了五倍的价钱来。”
“所以你就给了?”钟言猜得没错,其实这大当家并不是殃人,他只是贪财。
“起初并未想给,只因师父曾经说过这棺不能轻易挪动。可是……可是……”大当家悔恨万分,恨自己贪图钱财,破了规矩,“原本我也不清楚那棺是给秦大公子用,还以为是给秦老爷留着。我想着,秦老爷如今身子康健,四五十年高寿而去,也配得上用它。可没想到……”
“没想到,棺材刚挪进去,你就听说秦大公子冲喜成亲的事,知晓他命不久矣,清醒过来,原来那棺材是给他的。”钟言替他说完,
大当家闭上了眼睛,双腕因为恐惧而颤抖。
“那你为什么怕我,就好像算出我要来?”钟言再问,看来出面来办这事的人是钱修德,那他背后的指使之人还未露面。
大当家从坐姿变为了双膝下跪,先磕了个头:“这些时日我夜不能寐,自知有愧,就算到了地府也无颜面对师傅和手艺师祖。少奶奶既然这样问,那我便说了,那棺材不能给秦大公子用,棺木太好,他年轻,只会烧得他魂魄不安,说不定无法转世轮回。我日日叫人去打听,不知哪日出殡,原本想着等他出殡之日请道士作法送他,可一直没有消息。”
“后来听说他娶了妻,昏睡十日之后竟然好了。”
“我在棺木一行内行走多年,自知冲喜之说一直是假,若是真能冲喜救人,世上哪还需要我们这行?唯一能想到的,便是秦大公子娶的妻非同一般,必定是一位高人。可若真是高人,必定能看出棺木有异,会来寻我报仇。”
“只求大少奶奶开恩,只杀我一个,放过堂内伙计!”几个响头磕下去,大当家的额头沾了一片黄土。他不能不求,眼前就死了一个,恐怕是被自己牵连的。
钟言没拦着他,他贪财卖棺,让他磕几个头给自己认错也是应该,偏等他磕完头才说:“我原本就没打算杀你。”
“啊?”大当家一怔,“那您为何……”
“他是殃人,我就是为了杀他而来,你虽犯错,可罪不至死。”钟言看向地上的头颅,“只是你识人不清,居然不知道他背地里在你们镇堂的大棺里动手脚!”
“殃人……殃人是什么人?”大当家从未听过。
钟言摇摇头,其中的大小事自然不必让他知晓:“你只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就行。”
“那您又怎么知道是他……”大当家一阵后怕,堂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祸害。
“因为我特意在大棺里躺过一夜,就是因为睡了四个时辰才试出棺内的玄机。”钟言摸了摸后脑勺,“棺内有铃,可那还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棺枕出了大问题。那枕头的木芯子比寻常尺寸高了半指,看是看不出差别来。就算将尸首放在上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事。可就因为高了那么一丁点,尺寸刚好,三个时辰之后我便觉着上眼皮沉重。我是活人尚且感觉得出,若是死人,你觉着会怎样?”
大当家脱口而出:“尸首双目会睁开一缝,尸开眼,不能瞑目,乃是本行大忌!万万不能!”
“这就是了。”钟言将地上的头颅踢远了些,“如此精巧的功夫只能是你们堂内人做的,而在棺枕上动手脚的人,就是殃人。我手上沾了剧毒,触摸之际已然沾在他身上,深入皮肉,趁他不备取他性命,也算替天行道。杀了他,福寿堂的人我便不再动,往后你们该怎么开张还怎么开。”
“多谢秦少奶奶!多谢秦少奶奶!大恩大德,必涌泉相报!”大当家如醍醐灌顶,“只是我们福寿堂只做死人的买卖,不能对您尽孝,否则您要什么我都悉数奉上!”
“你别说,我还真有事求你。”钟言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知不觉间将福寿堂收为己用。他将大当家召唤过来,耳语了几句,大当家惊讶一瞬,但咬着牙说:“成,你吩咐的事,我一定办成!”
秦宅内,秦翎早早回了院落,坐在窗前看书,写字。书桌的一角放着那颗早已不能入口的消梨,完全萎缩了,比原先一半还要小。
薄荷饮在身后的药炉上煎着,手边放着两道点心,都是她昨日给自己做的,没舍得吃,这会儿慢慢品尝。
一道是桂花糖雪花糕,笼屉里刚蒸出来的时候宛如一捧新雪,洁白透明,这会儿再蒸过仍旧十分晶莹,还未入口已经嗅出香甜。上头撒着一层新酿的桂花糖浆,金黄色的浆中混着尚未捣碎的桂花花蕊。
秦翎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秋日果然是食用桂花的好时候。入口即化,味道清新却弹牙,薏米的香甜被桂花烘托出来,让秦翎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再有一道就十分好看了,秦翎从前没见过,但是她给这点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叫玫瑰千层茯苓糕。不知她如何做的,将糕点蒸出了五六层的样子,每次都铺了一层淡粉色玫瑰酱。而夹层的糕体便是茯苓了,香中发甜,但是比雪花糕松酥,淡淡抿入一口好似尝过了万千鲜花,香气扑鼻。
她还说,等明年入夏,亲自下厨做凉糕来给自己吃,再冰一碗西瓜,浇上蜜水。
秦翎捏着半块茯苓糕,不由地出了神。自己并非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可如今竟惦记上那个口味,恨不得尝遍一年四季。
眼前的纸是新买的,透光极好,适合她拓写字帖,这杆笔也好,比自己用惯了的那杆轻一些,但笔尖没有那么软,稍稍硬一些更适合练字的人。秦翎看着笔出神,眼前就是窗,雕刻镂空又糊了明纸的窗棂外头忽然闪过一影,从左边走到了右边。
“谁?”秦翎忍不住问。
那人没说话,但身型轮廓却打在了窗上,一身月牙白。
“谁……”秦翎刚想开窗,手伸出去又陡然停住。外头还亮着,他瞧见了那人头上的金簪子。
他和外头那人就隔着一扇窗,窗户只是木头和纸,一破便摧毁了。那人影继而再近了些,从停在窗外变成了贴窗而站,便再也没有离开。
秦翎将手里半块茯苓糕放回碟中,静静地注视外头那道身影,仿佛透过这雕了竹子的明窗能看到那人的面庞来。她随意挑动的眉梢,时不时皱起的鼻子,以及点了胭脂的颧骨和唇。
突然间,明纸破损了一处,半根手指头伸了进来,显然是捅破了窗户纸。可那指头又快速收了回去。
“夫君。”捅出的窟窿里,有一只眼睛往屋里窥视。
秦翎放下了笔,转而起身走向大床,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床头红色的续命绳仍旧如故,上头挂着一支金色的小铃铛。
钟言赶回家时,元墨和小翠正在屋里糊窗户。
“怎么了这是?”钟言先给他俩一人一根山楂葫芦,“在街上买的,我看人家小孩儿都吃。”
“今年这么早就有这个了?”小翠开心地拿了一串,虽然他们不用进食,但吃些东西还是可以,“窗户忽然破了个洞,少爷让我们将纸换了,我和元墨一商量,干脆都换了吧,今年冷得早。”
“窗户破了个洞?”钟言贴近那扇窗看了看,想必是水鬼来过了。
元墨同样是这样想的,趁少爷还在睡觉,他悄悄地拉钟言到近处说话:“大事不妙!”
“人小鬼大。”钟言捏了捏他的耳朵。
“肯定有水鬼来了,好在少爷一直睡觉,没看到。少奶奶您可千万别带着少爷乱跑了,躲过这阵子再说。”元墨说着,咬了一个大山楂下来。
“我心里有数。”钟言悄声回应,转身走向秦翎。他还睡着,安安静静地躺在被子里。
这样好的人,就应该好好活着。钟言实在不忍想象他躺在冷冰冰的棺木里会是什么样,不知不觉间坐在了他的身旁。谁料他这样一坐,睡觉的人就醒来了。
“你回来了。”秦翎揉揉眼睛,撑着床支起身来,“你去哪里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