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阳】水鬼胎10(1 / 2)
钟言已经翻过墙头,直达宅院的后门。
手里捧着一颗已经不跳了的心脏,心口犯恶心的感受却一直没散掉。倒不是因为见了水鬼和尸首而恶心,钟言连沙场都上过,比这可怖的场面比比皆是。
论起折磨战俘,世间没有一种野兽能比得上人。野兽的本能只为了填饱肚子,可人却不一样。
有时,钟言自认为饿鬼就是野兽的一种,他们游荡于人世间,为的,不就是一口温饱?
可眼下的恶心却来自于心底,来自于对人性的不解,以及他无法参透的卑劣。他虽然活了许久,但始终不觉得吃透了人心,就好比手中这一颗,它温热,潮湿,还带有应有的体温,甚至方才抓在手里时还跳着。
钟言在街上一边跑,一边将它捏碎,掰开,想瞧瞧里头究竟装着什么?是自己总是听不下去的学问,还是一年四季的风景,又或是与同门师徒的喜怒哀乐?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钟言将它狠狠扔掉,踩得稀烂,这里头什么都没装,那么人性所谓的良善恶惩都放在哪里呢?读进去的圣贤书又装在什么地方?不是都说,万事了然于心吗?
原来,心也不过如此,什么都没有!
钟言继续奔跑,踩着路边发黄的银杏叶,奔向真正干净的那颗心,朝着秦家的方向而去。师兄陈竹白的面容再次出现在眼前,他仿佛又回到了前几日,自己躺在陈府的芙蓉榻上,将水鬼的事尽数说了出来。
“那你的法器呢?”陈竹白反问。
钟言含糊地说:“法器自然要留着,不能轻易使用。”
陈竹白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这说法。“幻术并非一日可以学成,你现下就算拼了老命去学,也只能学点皮毛。”
“那我怎么办?”钟言吓得坐了起来,肚子还没瘪回去。
陈竹白思索了一瞬,语气十分轻柔:“况且,我也不愿教你。这代价太大……”
“那你的阴兵不就是幻术吗?凭什么我不能学。”钟言铁了心要问出来,“你可召唤百万,我却连两个水鬼都对付不了。亏你还说要当我师兄,早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落得自在,才不跟你拘在陈府里头。”
“我就说一句,你怎么这么多话等着我?”陈竹白一笑,折了一支花来,“好,师兄可以教你,但只能教你皮毛。其实水鬼难对付是难在你无法破解幻术,那你也可给它们施加幻术,它们能骗,你为什么不能?”
钟言打了个嗝:“骗了,可我的替身符用得不好,一下子就散了。”
“师兄教你一个法子,让你弄出一个秦翎的替身来,让水鬼找不到真实的本身,暂可躲过一劫。”陈竹白将花朵放在最心疼的师弟耳边,他们相遇那天是个深夜,钟言正在山脚下徘徊,神情恍惚,仿佛经历了无法言说之事。当时头上就戴着一朵金黄色的腊梅,怪好看的。
就是看他好看,又无家可归,陈竹白本身就喜欢乖巧可爱的小家伙,就将当时还是鬼形的钟言带了回来,以师兄弟相称。两鬼同吃同住,相互陪伴,也曾出生入死,享乐人间。从前他怕极了打雷,一下暴雨就往自己的被子里钻,捂住耳朵打哆嗦。
这么多年过去,他长大了,不再害怕雷声,通了人性,爱了凡人,可还是如此任性。
钟言听完还不满足:“只逃过一劫算什么,水鬼不除,他不能永生永世用替身活着。”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陈竹白给他揉了揉肚子,一个饿鬼,全天下都不够他吃的,“你可知水鬼为何能上岸?”
钟言摇摇头:“若和我斗法我未必会输,偏偏是巫术。”
“水鬼随人,你也说了,那水鬼只冲着秦翎来,并没伤及院外之人。那是因为有人给了水鬼信物,水鬼从小缠着他也是因为认了信物。”陈竹白没有钟言那么急躁,“你想想,秦翎他亲手经过的东西都有哪些?”
“那可太多了……”钟言想不出来。
“笔墨纸砚,这都是最容易得到的,而且哪怕从秦翎身边拿走也不引人注意。”陈竹白提点他,一只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真不知道秦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让他着急成这样,“水鬼若想上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生祭。”
生祭?钟言立马说:“厨房里上吊的那个淹死的人?”
“幻术讲究代价,就是因为代价越高,结果越好。我想,厨房那人也未必是死于生祭,你说有人在秦翎的饮食里动了手脚,说不定就是他呢。而他背后的人就是操纵水鬼的幕后之人,这人是命令水鬼灭了他的口。”陈竹白说。
钟言点了点头,那碗老母鸡蒸过的米粥,八成就是后厨那人干的。
“若他选为生祭,恐怕水鬼未必能上岸呢。幕后之人若想操控水鬼,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亲近之人,越是血亲,越能成事。”陈竹白取下钟言的簪子看了看,“这什么破簪子?区区百金便可得,你快把这破东西丢掉,别戴着气我!”
“我不,这是秦翎给我置办的。”钟言将簪子夺回,“那也就是说,想要水鬼上岸,需要杀掉自己至亲至爱之人?”
“不是杀掉,是用她们的肉身给水鬼做母,献出女子腹中的宫体,给水鬼一个身子。”陈竹白说,“生祭要用女子,男子则不可。我想这人若要下手,一定是妻女遭殃。先在妻女的身上下巫,然后将妻女困于水中,房屋风水不好,有了房煞,那水鬼便会由水进入她们的肚子,怀成鬼胎。这样,水鬼接受生祭才能来到地上,否则它们为何平白无故给人卖命?”
“但哪怕它们上了岸,也不能时间太长,隔几个时辰就要回到水里,重新进入宫体。它们幻化的人形也会在宫体内出现,外头什么样,宫体里什么样子。”
“想杀它们简单,只需要破坏水境,生祭的女子出水死去,水鬼也就死了。”
“什么?”钟言没听明白,“出水死去?不是生祭的时候就死了?”
陈竹白摇摇头,笑他太傻:“我问你,何为祭品?若祭品没有痛楚,又何来诚意?女子哪怕被泡得变了样,眼睁睁看着水鬼入腹,断开脐带,她们也还是活着的,因为周围的水境如同给她们做出的宫体,自己的尸水便是羊水。犹如胎儿,破腹而出才能有危机,这便是水鬼胎了,人也是胎,鬼也是胎,两胎融为一体,水鬼方可上岸。”
钟言静静地听完了,不过……世间真有如此豁得出去的人?他又问:“那我怎么去找这人?”
“这更好办,你自己能想明白。”陈竹白没有直接告诉他。
钟言只是随便想了想:“土形宅!”
“没错,长久供养水鬼也会反噬,为了镇压水鬼的恶性,就需要在风水上动手脚,免得两只鬼还未杀人就已经成煞。”陈竹白相当欣慰,钟言虽然不懂行巫,可是在风水上远胜于自己,“你只需要在城里转转,看看谁家的房子四周方合,主屋的屋檐随着房基的高低而抬降,便差不多了。若这人再和秦翎有点瓜葛,必定就是。”
“这人若是生祭,有水鬼胎出世,家中一定会有房煞。”钟言抓住陈竹白的手腕不放,“好了好了,这些我都懂了,快教我如何给秦翎做替身。”
“那你准备用何代价交换?”陈竹白还是不愿见他走这一步。
钟言毫不犹豫:“减寿十年!”
“那好,只许这一次,不可再多了。”陈竹白这才放心些,“但你记住,替身就是替身,它有秦翎的思想,为人处世和秦翎一模一样,可是它不是真的,迟早要散。越到散的时候替身的身子越差,到最后虚弱而亡。”
钟言不喜欢听这个“亡”字,好在只是替身虚弱而亡。
“这样的替身坚持不了太久,秦翎的身子恐怕也坚持不了太久,你只有几天的功夫,需要引蛇出洞。”陈竹白说。
“这我自然知道,带秦翎的替身出去绕一圈,盼他死的人就会主动送上门来。”钟言说完抬起手腕,“师兄你瞧我这镯子,是不是很好看?”
“别气我了,这镯子给我垫桌角我都看不上,打死我都戴不出去。”陈竹白清秀的眉挑了挑,他身上的东西都是天下至宝,“还好你不是真女子,不是真嫁他,否则我真怕改日你大着肚子被扫地出门,哭着跑回来骂他负心汉。”
“不是,他不会。”钟言摇头。
“他既不知道你是男子,又不知道你是饿鬼,你与他相识不长,怎知他不会?不信你现鬼形让他瞧瞧,保准吓死。”陈竹白摇头。
钟言说不出话了,是啊,自己和秦翎相识不长,为什么就这样信他?大概这就是缘分吧,缘分到了。
眼前已经到了秦宅的正门,可是钟言并没有从这里进去,反而朝着偏门而去。他一跃而上,谁也看不到自家大少奶奶回来了,浅色的衣裳和绣花鞋底都沾了血。他双手鲜血,跑回小院,一进院就瞧见正在烤橘子皮的小翠,小翠吓得弄翻了小火炉,一下子烧了手。
“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小翠疯了似的扑过去,“是您伤着了还是少爷伤着了?”
钟言摇了摇头,转身冲去净手,想要将那肮脏之人的血洗干净,否则这双手不配触碰秦翎。洗净后他又快速地换了一身衣服,干干净净的,看不出一丝沾过血的痕迹。而元墨和小翠已经方寸大乱,他俩死的时候都没乱成这样。
少奶奶陪着少爷出去了,给少爷的恩师贺寿,然后一身血得跑回来,少爷却没了踪影。他们都想赶紧知道少爷怎么样了,可是话到嘴边,谁都不敢去问。
万一呢,万一问出不好的呢。
可最后,小翠还是不得不开这个口,惴惴不安:“少奶奶求您说句话,少爷不是跟您一起的吗?他人呢?”
钟言刚把头发梳好,梳得快,所以较为松乱。他赶紧戴好簪子,扭头冲向了睡房,二话不说将床上的床褥拽了下来。
元墨和小翠心道不好,少奶奶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