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接待(2 / 2)
【这种倒贴钱的顽疾沿袭已久,哪怕为了国朝的面子着想,礼部那些读圣人书出身的翰林,也断断料理不了每年来骗补贴的蛮夷。】
【但术业专攻,闫小阁老可就不一样了,小阁老可不只是不要脸的问题——闫党中人人都不要脸,小阁老的才气却迥非常人可比。本朝名臣,各擅胜场,而闫小阁老能傲视群雄,生平最大的本事,却是捞钱——不但敢于捞钱,更善于捞钱。
所谓敢于捞钱,那是连油锅里的钱都敢伸手抓出来花。别说什么国库内库皇帝小金库,就是皇帝亲儿子裕王要领补贴,都得给小阁老上贡一笔,才能换到俸禄。外邦使者想装一装可怜白莲花,就能仗着泱泱大国的垂怜免掉朝贡巨额花费?只要有小阁老在,那就是想瞎了他们的心了!小阁老难道是这么要脸不要钱的人吗?
所谓善于捞钱,那就是石头缝里都能抠出钱来花。据说小阁老掌工部后给全国上下的工程都详细列了准确的预算,负责工程的官员按照预算该有多少油水,一五一十的调查清楚,全都得给小阁老按比例分成。但凡少给个几千两,都会被小阁老的精算天眼系统迅速纠察出来,饱以铁拳!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生的打灰圣体,提前五百年发明精细化管理的财经界之神。后世学财务的,都该给小阁老框框磕几个呀!
有这样的人物坐镇朝贡,还怕什么使者装穷哭惨?别说高丽之类扣扣搜搜的憨面刁,就是倭人这种大名也只能吃点白米饭的真·穷鬼,就是走街串巷卖钩子,也得把给小阁老的分成给备齐了……
所以说,垃圾就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你让小阁老管工部,全国上下都要嚎啕了;你让小阁老去管朝贡和贸易,那就是财政学的奇迹啊!】
大概是这句话委实太粗鄙了。屏风内的飞玄真君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而许阁老垂首屏息,仿若未闻;只是目光下移之时,忽的瞥见了跪在地方的闫阁老那高高撅起的屁股,于是上下一个哆嗦,移开了眼睛。
皇帝生性多疑,对人事任命尤为敏感;往往会仔细盘问。闫阁老预备充分,也早想好了对策。但真君咳嗽之后,寂然无声,许久才慢慢开口:
“诸位阁老以为如何?”
居然没有细问?闫阁老有些诧异。
然后,更令他诧异的事情来了。在众人身后装了半日木头人的许阁老忽然上前,下拜陈奏:
“闫阁老的法子很好,臣附议。”
顶着一众人白日见鬼一样的表情,许阁老缓缓起身,垂首不再说话了。
……真要能从朝贡中抠出银子来,他们也不用费尽心机砍开支,在九族消消乐的钢丝绳上跳舞了嘛。
飞玄真君也沉默了。他倒未必喜欢闫东楼那飞扬跋扈,连皇子都敢欺侮的霸道脾性;但无奈天书透露的消息实在是太打动人心。现在宫观要修,青词的金箔不能断,还要四处派人盯着兵解的消息,哪一项不是花钱如流水?
横竖朝贡这种事情上,闫党捞多少都不要紧。历代只听说种田的人造反,哪里有外邦的蛮夷翻了天?再说,只要闫分宜还想进步,那一两银子的利润,总该给自己、给国库分个八钱九钱。有了这八钱九钱,他也不是不可以忍一忍……
想到此处,飞玄真君长长吐出一口气:
“准奏。”
眼见闫分宜喜形于色,他却又不觉心中微微一动:朝贡的利润要真是如此丰厚,叫闫党一手遮天了也不好,总该安排些人进去搅一搅。
“接待外藩是大事,就让各家勋贵的子弟随行学一学吧。”他淡然道:“见些市面,也有好处。”
优待勋贵是国朝惯例,众人一齐下拜,口呼万岁,当即变通过了真君的决议。而刚刚还在激情输入,猛烈吃瓜的穆祺则一脸懵逼: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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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勋贵子弟中铁杆的铁杆,老道士不可动摇的基本盘,只要穆祺还没有疯到脱下裤子给老登来一泡大的,那无论什么活动都不可能不给穆国公世子安排一份差事。穆祺目瞪口呆,只能愣愣的听着李再芳宣读名单,毫无意外的又给自己加了工作量。
怎么吃着吃着瓜,还能殃及池鱼呢?
老道士当一声再敲响铜磬,宣布散会。各位重臣行礼已毕,无声退出。闫阁老是一脑子雾水,搞不懂许少湖是发了什么瘟居然翼赞自己,思索着要回去琢磨他个三天三夜,誓要看出清流的诡计。而诡计多端的许阁老则走路发飘,手中依旧牢牢攥住昨日从□□里掏出来的书册,满脑子都是不容于圣人的怪力乱神,三观崩裂的余波,压根没有在意政敌的眼神。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几乎都想冲进屏风向陛下框框磕大头,发自真心的叩问飞玄真君:
您老一天装神弄鬼,不会修的是个真的吧?
这世上难道还真有什么怪力乱神么?
将来您老修仙,能不能带契老臣一二啊?
许少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去翻出飞玄真君清妙帝君皇帝陛下这数十年编纂的所有青词与文书,好好的、认真的,体会一遍。
以现在的局势看,道爷说不定还真能修成呢。
至于穆祺……穆祺则惆怅的走出西苑,一边走还一边琢磨新工作的工作量。但在宫城外绕了不到两圈,他就被人迎面接住了:
“见过世子!”
满身绫罗的胖子笑嘻嘻窜了出来,朝着穆祺拱手作揖,态度极为亲热:“世子近日可好?穆国公老大人可好?小子近来多事,竟没有到府上问安,真是该死!”
穆祺定睛一看,不觉愣了一愣。就算他再深居简出不合群,也绝不会认错这一张名满京城的胖脸,于是也拱手回礼:
“多谢小阁老挂念,在下家中一切都好……小阁老是奉闫阁老之命来的么?”
寒暄之时,穆祺不动声色,向旁边移了一步。虽然小阁老的种种传言很像黄谣,但考虑到此人做派,却是没法子掉以轻心。
看到穆国公世子态度温和,闫东楼更觉喜悦。近日西苑议事,他早早就在宫外等候,买通了太监通传消息。等听完飞玄真君口谕,立刻就知道自己谋划的关键——许少湖既已退让,礼部与工部的其余官吏肯定不敢坏闫党的大事;唯一需要摆平的,只有皇帝临时塞进来的勋贵子弟。
勋贵中以穆国公府最为显要,只要笼络了穆国公世子,闫家的筹谋便算是成了大半。小阁老能屈能伸,干脆跑到西苑当街拦人,谦辞卑礼,情谊殷殷,还主动替穆祺牵马执缰,不胜体贴之至。
待到双方渐渐熟络了,小阁老才试探着开口:“兄弟我刚刚接了圣上的旨意,在宫墙外自己琢磨出了个主意。圣上要节俭治国,咱们自然该仰体天心。只是由奢入俭不容易,银子太少实在难办,所幸兄弟认得几个公忠体国的商贾,愿意替朝廷分忧……”
他唠唠叨叨的解释了半日,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确:按往年的规制算,招待一次外藩使者的银子少说在两三万两;按高祖定下的规矩算,却最多只能花五百两。这四五百倍的差距神仙也弥补不了,更没有哪个官吏敢自掏腰包填坑。但小阁老独运匠心,居然找来了自己在工部打灰时结识过的豪商,将使者来访的行程分批承包了下去,由他们用自家的货物与仆役来供应需索。
整套逻辑讲得很复杂,但穆祺一听就懂了——这不就是重大活动赞助商么?
能在国家招待使者的活动露脸,那是多大的品牌效应?只要有一点脑子的商人,都愿意替朝廷分忧么!小阁老捞钱的本事,果然是独步古今,名不虚传,超前五百年的眼光。
当然,在礼部诸位堂官看来,这大抵是铜臭入骨,亵渎斯文,君子所不忍为。但穆祺是难道是要脸不要钱的人么?他迅速表示了态度:
“小阁老聪颖绝伦,我自愧弗如。这样的好谋划,我坚决赞同!”
闫东楼大喜过望,万没有料到说服竟是如此容易,大有知音之感;心想京中评价穆国公世子“不可理喻”,看来也是人云亦云,绝不可信。喜悦之下,他干脆给这位同心同德的知音交了底:
“世子谬赞,兄弟不敢承受。只是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容易。兄弟还有些难处,不得不请世子的示下。”
“小阁老请讲。”
闫东楼叹了口气:“真正是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那些外邦的蛮夷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各个都是刁钻古怪。明明给他们都预备妥帖了,但这些使者下榻后眼见仆役洒扫都换了人,居然在驿馆大闹不休,非得换回来不可。尤其是其中混杂的一二倭人,叫唤得尤其厉害。当真是难以理喻!”
穆祺喔了一声,当即了悟——他未必懂外交上的细枝末节,却太明白本朝这些藩属国的做派了。所谓客随主便,外人凭什么要挑剔驿馆的杂役?无非是使者往来已久,广使银钱,已经在下人中安插上了眼线亲信,轻易不能动摇罢了。
这样的惯例牢不可破,礼部却素来纵容。可承平之时还好,真要国朝有个三长两短,这些眼线无疑就是莫大的祸患。日后倭寇之祸,沿海涂炭之惨,恐怕就源自于此!
麻麻的,这下不得不狠狠支持小阁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