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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逼迫(已经修改了)(2 / 2)

人类向上进步的欲望是无穷尽的。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坊市的白布香烛已经被搜罗一空;江户城中那是锣鼓喧天哭声震地,白布招展人山人海。明白的知道是在哭大安先帝,不明白的怕还要以为是幕府出了大事呢!

——喔,不对,就算幕府将军立刻蹬腿,怕也是混不到这个排场呀!

这样集体号丧的声势实在惊人,别说活着的目瞪口呆翘舌难下,就算地府的朱家列位先帝,怕不也得是恍兮惚兮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自己是何时在海外熏陶出了这样殷殷诚挚的忠臣孝子,居然还有此意料不到的香火。想来先圣遗泽天下,也不过如此了吧?

江户城中痛哭半日之后,幕府终于顶不住这个强度了——哭不哭不闹还在其次,一旦萨摩藩留守江户的官员顶不住压力切腹自杀,真让这些大名们博取了“忠爱高祖”的美名,那所谓“日本国王”的名头,就必定是大事底定,再无走展的余地了!

如果日本国王名分已定,幕府又何以自处?

事已至此,幕府也再没有敷衍拖延的余地了。当日下午,高僧酒井氏受命危难之间,第三次拜访黑船上的贵人,并恭敬呈上了幕府预备的礼物,此时等级最高的所谓“本膳”,敬请贵人享用。

大概是船只停泊后不再晃动,贵人的气色倒是好了不少。虽然如此,当他打开那错金镂花的木箱,脸色仍旧是微微一变——这“本膳”料理包括一份烤鱼、一份凉拌的小菜、一份海带和贝类的炖菜;还有所谓的“煮物”:清水煮的章鱼足,没有加调料。

贵人不动声色的拨了拨炖菜,闻到了一种清汤寡水毫无油脂,搞不好连盐都没怎么加的腥气。他赶紧放下了筷子,感觉自己几天以来难得的胃口又被败坏了个干净,搞不好晚饭又吃不下了。

都说东瀛的伙食连高丽人都嫌弃,想不到居然能糟到如此地步。这样的一份膳食,别说是呈给尊贵的上国使者了,就算是喂给闫阁老家的看门狗,怕不都得被狗咬上两口啊!

所以,就在这一瞬之间,贵人已经暗自下了决定。将来他要是看不惯某个政敌,那都得设法将此人流放到东瀛过活。只要在此地吃上几年佳肴,必能让人痛哭流涕,倍思中华上国的恩德。

他搁下碗筷,平静出声:

“大师有何贵干?”

事已至此,也无需惺惺作态了。酒井氏躬身道:

“贫僧奉将军之命,与贵人商议大事。”

“什么大事?”

“佛家云,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但凡有所供奉,必有回报。”酒井氏面无表情:“敝国愿意向上国供奉,不知上国可能回报?”

贵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要供奉些什么?”

即使身居方外,四大皆空,想起即将做出的让步,酒井氏也不由微微心痛。可事已至此,又有何法?更不必说,将军早就有过吩咐,只要能保住现有的地位,一切都可以不予计较——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退让了。

所以,他只挤出一句话来:

“不过量东瀛之物力,期望能结贵人的欢心而已!”

这一句话立竿见影。贵人愣了一愣,终于露出了粲然微笑,仿佛春花盛开,竟尔一扫病容,再无恹恹苍白之色——自见面数日以来,他头一回有了真挚而喜悦的笑意。

“很好。”贵人曼声道:“我没有看错,大师果然是精通佛法的高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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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当日辰时二刻,高僧酒井氏奉将军之命,与来访的黑船达成十项意向条款,包含通商往来、军务调整、矿藏开采等重大权利;即史学家所称述之《黑船协定》,号称“黑船之后,幕府利权,一时具尽”;因为牵涉的利益太过重大,受命谈判的酒井氏甚至方寸大乱,双手颤抖、精神浑茫,几乎无法签字。

他也曾尽力辩驳,但无奈刀刃在头,芒刺在背,祸乱一触及发,实在没有回旋的空间。于是思之再三,还是只有咬牙拈起了那支重若千钧的笔。

可是,尽管如此,这一场交涉也仍旧没有完满。贵人明确的告诉酒井氏,虽然戚元靖等奉命“便宜行事”,但到底没有资格决定这样的大事。具体协议的签订,还必须要到金陵落实,才算生效。

——没错,被后世视为中华皇帝权威之重要象征的《金陵条约》,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程序上的延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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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某些不可知的原因,黑船协定的内容并未流出,只能从高僧酒井氏的回忆中窥见大纲的一二。而以后世历史学家的观点,黑船协定真正的意义还不是冗长复杂的条款,而是大纲中至为重要的前言部分,在此谨抄录如下:

【大安帝国皇帝及朝廷所授命之尊贵钦使与及东瀛国天皇陛下以及征夷大将军订立合约草案,俾两国及其臣民于当今皇帝之洪恩沐浴下重修和平,共享幸福,且杜绝将来纷纭之端,彼此校阅所奉谕旨,认明均属妥实无阙。会同议定各条款,并确认宗藩朝贡之事实。

双方均同意,大安帝国及朝廷为东瀛国绝无异议之宗主国,负有保护宗藩之特权。凡东瀛国国征夷大将军继位,需禀告大安国朝廷,并由大安帝国至为尊贵之皇帝陛下遣使册封,册封东瀛国征夷大将军为充东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东瀛都护,日本王。

经大安帝国朝廷承认,东瀛国历代天皇乃东瀛诸神在世间之化身,东瀛国本土诸神明之代言,受皇帝敕封而统管日本国大小本土诸神事宜:征夷大将军及日本王则为大安帝国册封之统辖东瀛国内一切民生军政事务之世俗领袖。大安承认征夷大将军为东瀛国之合法最高统治者,管理俗世一切事务。

……此处“东瀛本土诸神明”,须东瀛造册呈报,经由大安朝廷礼部之正式确认;天皇之继承与册立,亦当遵大安皇帝陛下之谕旨而行,勿得擅行废立。】

这一段前言颇为冗长繁琐,除专业的历史学家以外,并不受广大爱好者的重视。但事实上,相对于其余条款中索取的经济矿产种种利益,这份枯燥乏味仿佛官样文章的纲要却更让酒井氏心神昏耗,精神与意志都大受刺激——唯名与器,不可擅假于人;作为深谙汉学的高僧,酒井氏是太明白名分的杀伤力了——这份草案一签,东瀛上下一切的正统,都必须得仰赖中原皇帝的恩赐了!

这样的仰人鼻息,与亡国有什么差别?更不用说,协议中咄咄逼人,居然将大将军与天皇册封的权力同时拿走,并蓄意埋下了天大的地雷——数百年时光荏苒,天皇早已经沦为毫无权力的傀儡,穷苦得连日常开销都无法应付要靠商人赞助;可无论如何贫困,名位总在那里。一但名位在册封中被“上国”捏在手里,那谁知道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酒井氏不愿细究,也不敢回细究。短短几页的协议居然花了三个多时辰才草签完毕。而三个时辰之后,修为有成的高僧走出船舱,居然已经是大汗淋漓脚步蹒跚,神思恍忽不能自抑。,当晚便重重病了一场。侥幸痊愈之后,高僧绝口不提这三个多时辰的痛苦往事,只在临终一年之前,才于绝笔的回忆中勉强回忆了一二,作为一生最后的忏悔。

即使在这样悲哀的忏悔中,酒井氏也不敢回忆细节;他只是无奈承认,这样屈辱的让步,简直与中原南宋之《绍兴和议》差相仿佛,甚至更为悲哀——赵氏再如何“臣构言”,到底没有真沦为江南国主!

当然,高僧也曾尝试为幕府力争,但终究力不如人、形势所迫,争来争去,只争出两项:

第一,保留了所谓“天皇陛下”的称呼,没有让天皇沦为纯粹的神职人员(没错,在初版的草案中,中方很可能只打算让天皇精心研究理论性宗教典籍,培养为完全的神学家族);第二,是保留了所谓“征夷大将军”的名位——按贵人原版的意思,其实是相当不满意“征夷”的;毕竟东瀛自己就是蛮夷,有什么资格“征夷”?中原朝廷允许你征夷了么?僭越!——还是酒井氏拼命死争,几乎痛哭流涕,才终于保下了幕府所剩无几的这一点威严。

“大师要知道,这些其实都是不合规矩的,朝廷本来不该允准。”贵人正色道:“但大师的确是忠贞之士,而我们一向敬重忠贞侍主的高士——也罢,就当看在大师的份上,我就冒险退一步吧”

他停了一停,又强调道: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脸皮薄心肠软,斗胆做的让步而已。这样非分的容忍,还请大师不要习以为常啊。”

酒井氏冷汗涔涔,衣衫透湿,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