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地瓜记录狗屁倒灶(1 / 2)
程思敏接到西城住房保障中心的短信是在一个日光散漫的下午。
她坐在由蓟城开往西城的 G821 次高铁之内,正值暑假,以家庭为单位的游客激增,程思敏运气不佳,她的座位正巧三面受敌。
前面的儿童刚结束尖叫哭泣,过道左边的儿童又开始大声为长辈朗诵诗歌,好不容易挨到“诗圣”昏昏欲睡,椅子的后背开始频繁发出“砰砰”的闷响,连带着,她的腰部也遭受着一阵阵令人烦躁的频震。
视线中的屏幕上的电子书被晃出残影,古代言情中神仙眷侣朝朝暮暮的情节再难阅读,深吸一口气,程思敏回过头,从座位之间的缝隙处盯了一眼后面的始作俑者。
小男孩看起来还不到学龄,毛寸下的小脸搅成一团,正抓住旁座母亲胳膊上发黑的银手镯来回撸动,急头白脸地央求她“妈,再给我玩会儿,就十分钟。”
“小孩子玩什么手机,刚才说好的半小时,你眼睛不要了?”
后排的母亲不为所动,举着正在充电的手机快速滑动短视频。受到冷处理,男孩的脸色变得更加愁云惨淡,活像颗缺失水分的瘪茄子。
程思敏皱眉清嗓,试图引起二人的注意,男孩的母亲熟视无睹,眼球频转仍在盯着快切的彩色屏幕,至于她正后方的毛头小子,他竟然也不惧怕她的眼锋,反而在程思敏的注视下找到新的乐趣。
小男孩下巴上扬,“啪”一下拧开小桌板,将穿着鞋子的双脚重重搁上去,并学着大人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摇晃,眼神挑衅。
四目相对,一大一小默默用瞳孔角力,程思敏望着对方踩了口香糖的鞋底,胃口翻滚,面色微恙,就在她准备出声呵斥对方时,手机突然急速震动。
暂且休战。
程思敏朝着鼻尖吹了口气,细碎的额发随风飘起,她调转身体坐正,查看手机讯息。
发丝被引力轻轻扯回娟秀的眉梢,程思敏唇角弯弯,体内因顽童而产生的愤怒也烟消云散。
她于一个月前在西城半山市申请的公租房已被正式审批合格,按短信通知,她只需在后天下午前往指定地点抽签,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得到一间月租两百元的单独住房。
这真是天大的喜讯!
谁不知道今年经济低迷,物价高涨,在如今“呼吸”都要花钱的疫后通胀期,能找到一间永远不会涨价的出租屋无异于馅饼从天而降。
被饼砸到脑袋的程思敏高兴得有理有据,她兴奋地将这条短信截图保存,并在狂喜中翻开了微信联系人。
可是翻来覆去,两千个联系人中并没有一个可以与她共同分享喜悦的人类,通讯录内这些被各种职称+花名占据的社交网,大多是她在蓟城工作时所积累到的人脉。
程思敏性别女,今年二十六岁,于四年前毕业于西城的一所普通高校。
要描述她这个人很难,因为如同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个体一样,程思敏从小到大取得的成就都很平均,她身上的特点是没有特点,遂无法像戏剧主角那样用几样人生高光来浓缩定义。
非要讲起来,那得从鸡毛蒜皮的细碎处说起。
小学时程思敏曾幻想成为儿童节绕街游行队伍中,穿着蓝白制服的鼓号队指挥官。
每天晚饭后,她都会在家中的镜子前,拿着擀面杖模仿指挥棒走正步,可是挨到了军鼓队招新,烫着港式大波浪的音乐老师却只挑选了班级内最高的两名女生入队。
程思敏个头中等,不符合军鼓队的人均身高。别说是手拿指挥棒的领队,她连穿上时髦的百褶裙,跟在长号队后面打对鼓的机会都没有,最后沦为一名头系白汗巾脚穿老布鞋的腰鼓队队员。
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梦想受挫。
中学时她也曾迷上各类电台节目,立志成为学校广播站的主持人,每天上下学都在必经的音像店内流连忘返,将所有零花钱都省下来用来购买盗版磁带。
可惜这一次越挫越勇的尝试仍然没有开花结果,她初中三年向广播站打了五次申请,面试了数十次都没有成功入围,不是因为她对流行乐的风向不够了解,而是缘由自身硬件设施,广播站长点评她:“音色不够甜美,普通话不够标准。”
高中时代,同样的脉络如影随形,程思敏迎来了人生中思想上的第一次觉醒。
洋气的百褶裙和悦耳的流行乐显然不是命运之钥,她开始摒弃那些华而不实的兴趣爱好,嗜学如命,希望可以像班主任教导的那样:通过努力进入一等学府,用知识改变命运。
她豪气万丈,将新目标锁定在清华和北大,复旦和浙大作备选。
但人做计划,老天大笑,程思敏十八岁那年,全国乙卷迎来史上最难命题,西城考生遍地哀号。
全校第一况且白白丢掉十二分的大题,处于中游梯队的程思敏也没有例外,高考失利后,她没能离开家乡进入心仪的学校,甚至她没有出省,折中进入了离家只有 191.2 公里的西城大学。
就是这样一位各方面都差不多普通的县城女孩儿,也拥有着差不多的幸运和机遇,大四秋招她得到了那份让小笨鸟一飞冲天的电商 offer。
拖着行李箱,抱着笔记本电脑,四年前,程思敏只身一人踏上从西城前往蓟城的绿皮火车,摇身一变,成为了同事们口中的初级工程师“Lily”,主要负责公司的新版块之一:会员电商制的算法。
就职于上市公司固然听起来风光体面。
不过当时的程思敏并不知道,垂直电商的黄金年代早在 18 年触顶下滑,紧接而来的以拼多多为代表的综合电商与直播带货将会彻底击穿市面上所有如日中天的 to B 行业,她所搭乘的机遇不过是一趟在变换时代中苟延残喘的末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