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对啊,现在这个情况僵持着,实在是很难收场。”
“他来到现实,以一己之力促成现实和戏曲的融合,到底意欲何为?”
因为虞梦惊迟迟不动的缘故,猜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始终无法下一个定论。
晏孤尘站在指挥部的显示屏前,眉宇紧锁。
就在这时,巡逻部忽然传来一阵滋滋电流。
“三组有无关人员接近,请警卫进行阻拦……等等,原晴之小姐?”
负责接通的人员在真正看清这个被雨完全淋湿的人影时蓦然愣住。
他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已经离开的原晴之会在这个时间点如此突兀地出现,甚至出现了仍不算,还是以这种不可思议的姿态。
可话还没说完,携雨而来的少女便直直掠过了他,朝着青城古街内跑去。
一把出鞘的长刀,已然切割雨幕而来。
于是,指挥部的众人在大屏幕监控中看见了这幕。
少女没有打伞,全身都被冷雨浸湿,和周围从天而降的暴雨比起来,她简直渺小到只需要再聚集一点雨量就能吞没的程度。
但她脸庞的角度又是那么决绝而坚毅,眼睛明亮闪耀,即使被雨水打湿也仍在发光,仿佛一只明知前方有熊熊大火,却偏偏要扑入火中的断翅蝴蝶。
自她出现后,那个在雨中沉默站着的身影就再没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样,怎么看也看不够。
“原小姐!”
“原小姐,危险!请不要过去!”
面对这些呼喊,原晴之充耳不闻。
她头也不回地挥手,表示自己不会有事。
直到接近广场,她才终于看清虞梦惊如今的姿态有多么狼狈。
华贵泥泞的红衣曳地垂落,泼墨般的长发湿成一缕一缕披洒在身后,紧贴在苍白的脸颊两侧。雨水从男人高挺的鼻梁滑落到下颚,顺着细长的金色长链,最后砸落在地,开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将本就动魄惊心的容颜刻画得更加美丽深刻。
虽然在重演之前,从戴茜描述的口中,原晴之就已经知道虞梦惊在雨中生生站了几个小时的事。可等到亲眼看到这一幕时,却依旧止不住的心口发疼。
明明是如此骄傲,生来不凡的神明,却偏偏舍弃一切,甘愿接受世人枪口的审判。
但是能看到如此完好的,并未消失化为空白的虞梦惊,一颗心落地的原晴之仍旧眼睛酸疼,泪水汹涌夺目。
因为长时间长距离的跑动,她的脸庞在雨水冰寒的刺激下泛起不正常的红。
“你……”
好不容易缓和一些准备开口,原晴之又感觉身上窜起了惊人的滚烫。
——不是先前淋雨太多产生的缥缈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温度。
那灼热的感觉从脚脖子开始,一路燎到头顶,甚至连发尾末梢和沾满眼珠的眼角都没有放过,在周身升腾出淡淡的白色蒸汽。末了,还贴心地撑起看不见的屏幕,为她分开寒冷的雨水。
一通默不作声的贴心操作,直接把原晴之的话噎回嘴里。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都自顾不暇,拿所有力量交换来到现实了,还有功夫给我做烘干服务呢?”
虞梦惊的红眸里闪过一丝错愕。
他薄唇紧抿,似乎想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但话到口边又停下。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来之前不是很能吗?”
这番神态给原晴之看笑了,她眼眶通红:“为什么要来?”
“明明我都那么不留余地拒绝你了,将事情做到那么绝了。你不是很骄傲吗?不是向来目下无尘吗?”少女声音哽咽:“即使对我来说是戏内,但对你来说确实真实的世界。你明明可以在你的戏内好好做你的庆神,为什么还非是要来?”
“为什么啊?虞梦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啊?!”
最后这句话,猛然拔高了声调。
神明不再沉默。
他静静地开口,带着明知做错了事,但偏要一头撞死的执拗:“我看见你从摘星楼离开的时候,裙角碰到的钟情花,全部都变红了。”
“什么?”原晴之愣住了。
虞梦惊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垂眸,像一朵燃烧到极致,璀璨又颓丽的花。
“……你不可以这样,明明驯养了一只猫,但是又将他遗弃。”
猫虽然心思捉摸不定,但却并不讨厌被驯养。
猫唯独不想被遗弃。所以,猫自己找来了。
不管戏内还是戏外,庆神都不曾为什么东西低下过那颗傲慢的头。所以即使是带着恳求的话语,也说得如此富含个人特色。
不知何时起,那只居高临下到连被伤害都懒得动弹反抗,被原晴之形容为“呆呆傻傻像只猫一样蹲在原地,只知道望着”的神祇,也终于在一次次的离别中,学会了主动叼住主人的衣角不放。
“我只是想,再看你一眼。”
原晴之深吸一口气,又是一轮新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路上做出种种反应的预设全部路孔,好不容易建立的城墙瞬间坍塌,露出背后的情难自禁。
来之前,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譬如两个人儿时的过去,譬如怎么样袒露自己的真心。
但是在这一刻,原晴之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在更早之前,她鼓起勇气做出选择,决定重演的那个刹那,她就和虞梦惊拥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戏内戏外那么多观众看着。
他们有无数个未来去聊这些话题,不用急于这一时。
“真是败给你了。”她无奈地笑笑。
“严梨裙摆扫过的,是为虞梦惊而红的钟情花。”
像当初在那个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地下室那样,原晴之温柔地抱住了他苍白的脸庞,踮起脚尖。用最虔诚,最洁净的美好祝愿,裹挟着那些深深埋藏的爱意,献上一吻。
明明是落在脸庞,却又透过皮囊,落在其下皑皑白骨。没有世人对他美艳皮囊的阿谀追逐,也没有看见其下真身时的恐惧和厌恶。
她一直都这样,是最独特的那一个。
刹那间,虞梦惊周身亮起刺目澎湃的金光,照亮了他错愕之后展露的狂喜。
“走吧,虞梦惊。”
巫女走过荒原,走过茫茫大雨,好像隔了很多很多年,朝同样湿透的红衣神明伸出了手。
她眉眼弯弯,一如六岁那年的初见。
“我们回家。”
五次入戏,两度重演。历经千难万险,百转千回,他们终于走到了这里。
就同当年奇迹般化出白骨血肉一样,那些耗费的力量终究会在双方坚定的选择中被补全。
虽然虞梦惊失去了洞察世间的神眼,但他们手腕上缠绕的因果线其实从来不曾消失。不管去往哪里,命运总会让他们再次相遇。
神明为她擦去眼泪。十指相扣着,消失在了雨中。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夜行记》原典再次开始了疯狂翻页。
只不过这一回,并没有任何一处变成空白。
泛黄的纸页悄悄地,新增了一个人的名字。
从此,在《夜行记》的记载中,庆神有了唯一的巫女。
其名为——原晴之。
……
“《入戏惊梦》全剧终。”
更远处的地方,台下全体起立,掌声雷动。
整整数十秒,叫好声也不曾停息。
人们无不感慨,交口称赞。
“真是一出好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