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青葛的巴掌(1 / 2)
青葛当然不会死。
事实上就在乘坐牛车前往那处秘密宅院的路上, 在路过这处深渊峭壁时,她就曾经细细倾听这里的声音,听里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听偶尔间响起的鸟鸣声。
当然在秘密宅院的这些时日, 她也会仔细聆听,聆听偶尔间有什么坠落深渊时的回声, 也观察火折子的坠落, 她确认这深渊虽然有一定深度,但是峭壁上有茂密的枝叶, 由此判断深渊底部的树木以及灌木类必然异常稠密。
这里经年累月不见人烟, 枯枝败叶的常年累积自然形成厚重的一层松土。
于是在坠落之中, 她先踩着那匹马借力, 之后抓住了峭壁上的树木来适当减缓下坠的速度, 最后终于落在地上时, 又利用稠密的灌木以及地上的积叶拆卸力, 于是她根本就是毫发无伤。
至于夏侯止澜——
她垂眼看着这个男人, 此时的他乌发凌乱,衣衫破败地躺在乱石之中, 看上去仿佛死了。
青葛觉得不至于, 虽然最后一刻,她也利用了他来垫脚, 但中途她也提着他了,所以按说不至于摔死。
她走过去, 将他翻起来,却见他脸色苍白, 唇瓣紧闭。
她便试探了下,气息微弱, 不过确实活着。
青葛叹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两粒丸药来,一个红色的是帮他吊命的,自然不能让他死,另一个黑色的确实给他下毒的,让他手脚不能动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以手托起他的后脑,掰开他的下颌,将这药丸喂给他,又帮他顺了顺气息,务必让他尽快消化不要吐了。
过了片刻,看他脸色好像稍微好转,有些红润,这才放心了。
她便起身,先巡视了周围,待到一切了然于心后,寻到一处山洞,找了干草和枯叶放到山洞中各处,又寻来一些圆滚滚的石头放在洞口处。
做完这些,她自怀中取出火镰,这火镰做得精致小巧,平日藏在身上也不易被人察觉,里面镶有很小的一条火钢,并藏有火石和艾绒。
青葛用火石敲打火钢,很快艾绒便着火,她用这些火点燃了山洞中的枯叶干草。
山洞中火势渐渐烧起来,这样可以驱除山洞中的蛇蝎毒虫蚊蝇,也可以彻底清理里面可能存在的瘟疫邪毒等。
至于那些石头在被大火炙烤后,会发烫,凉得慢,可以隔着衣服熨在伤处,也可以暖干湿了的鞋袜。
这边火烧着的时候,她又寻来藤蔓树枝等,捆绑成简单的“床铺”等会可以放到烧过的山洞中,这样晚间便可以在这里过得舒坦一些。
她已经观察过这里鸟兽的爪印痕迹,大概猜到了它们的作息出入行踪,很快捉了一只山鸡来,并寻了大蒲叶在岩缝中搜集了水。
她这么忙着的时候,躺在那里的夏侯止澜传来动静。
她回头看,就看到他睁着有些迷惘的眼睛,正皱眉四处看。
青葛跑过去:“你醒了?”
夏侯止澜呆了片刻,终于恢复了神智,他看看四周围,很快也明白了如今的处境。
青葛便将搜集来的水喂他喝,又道:“你先躺着,等我们的山洞散了火气烟味,我们便挪进去。”
她看看东方的启明星:“天也快亮了。”
夏侯止澜试图挪动身体,不过他竟然使不上一点点力气。
他艰难地皱眉:“青葛,我动不了了,我怎么浑身没有力气。”
青葛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她才担忧地道:“该
不会摔瘫了吧?”
说着,她上前,就要扶他起来,可他当然动弹不得,四肢无力,僵硬不受控制。
夏侯止澜挫败,无奈,苦笑。
青葛也就陪着安慰:“或许有了力气便能动了,夏侯公子,你等等,我去给你弄吃的。”
说完,她也不待他回答,先摘了野果,并准备给他烤山鸡吃。
她殷勤地把野果给他:“这个我洗过了,酸甜,好吃,你尝尝?”
夏侯止澜无力地摇头,之后道:“不必浪费了,我怕是活不成了。”
青葛抬起他手腕,试了试脉搏,眉头紧皱起来。
她愧疚地道:“是我不好,在坠落悬崖时,没能护好你,你怕是伤到了哪里的关键。”
说着,她起身往前上方峭壁:“我们设法出去,我帮你找大夫救你吧。”
夏侯止澜却颓然一笑,他闭上眼睛,嘶哑地道:“青葛,不必了,你不必为我浪费力气。”
青葛无奈地看着他,愧疚自责:“是我没用,我答应阿辰一定要保护好你,我,我不可能放弃你。”
夏侯止澜却只是摇头,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两日,青葛一直悉心照料着夏侯止澜,为他擦拭身体,也喂他吃烤肉,吃野果,处处周到。
她在等着,等着夏侯止澜向自己敞开心扉。
一直到这一晚,越来越虚弱的夏侯止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他依然闭口不言。
青葛的耐心几乎耗尽。
于是这一晚,她盯着夏侯止澜,给夏侯止澜喂了丸药,然后在他神思不清时,在他耳边道:“阿兄,我是宇兮,我饿了,我冷。”
她将自己的声音逐渐变为童声,低低地道:“阿兄,宇兮好怕,他们要吃了我,我好怕,你怎么还不来寻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夏侯止澜的神情,看着他痛苦地蹙眉挣扎。
她便起身,故意走远了。
过了一会,当她抱着一些野果回来时,果然见夏侯止澜脸色惨白地躺在那里,两眼直直地望着上方。
青葛:“夏侯公子,你好些了吗?”
夏侯止澜木然地看了青葛一眼,之后喃喃地道:“青葛,我怕是不行了,我的妹妹来寻我了,我欠她的,也该还了。”
青葛:“公子你说什么胡话,这里没有什么妹妹。”
夏侯止澜苦笑:“我必是要死了,只是有一件事,终究有些遗憾。”
青葛坐在一旁,小心地为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道:“公子有什么嘱咐,但说无妨,我能做的一定为你做到。”
夏侯止澜望着上方的夜空,却沉默了。
青葛从旁耐心地等着。
过了一会,夏侯止澜才道:“你还记得那一日我曾经和你说过,我那位至亲之人吗?”
青葛:“嗯,你和她定下随云山之约。”
此时篝火在燃烧,跳跃的火光映衬在夏侯止澜略显惨白的面容上,他神情涣散,仿佛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气力。
他张开唇,用疲惫的声音道:“其实我说的是我妹妹,是我看着出生的妹妹,我曾经抱着她,我父亲临死前也曾经把她托付给我,要我把她养大成人。”
他的神情苦涩起来:“可我终究做不到,找不到妹妹,我回不了故土,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父亲。”
青葛听着,没什么情绪地垂着眼:“为什么做不到?”
夏侯止澜麻木地望着上方,喃喃地道:“我当时还很小,母亲要我抱着阿雪,她说她去弄些吃的,她带着妹妹出去,等回来后妹妹便不见了。”
青葛的指尖微颤了下。
夏侯止澜的话触动了她已经模糊的记忆,是了,她记起来了,她带着自己,说要给自己弄些吃的。
她似乎还问为什么不带着哥哥和妹妹,她却哄着她说,因为最疼爱她,所以只带她,若有什么吃的,要先给她吃。
她清楚记起,这个小小的偏爱,曾经让她受宠若惊,也让她愧疚,想着要少吃一些,要多给他们留。
夏侯止澜:“结果母亲回来后,她带了糙米糕给我和阿雪吃,我问她妹妹呢,她却说暂时托给一个好心人,等以后来接她。”
青葛的声音异样平静:“那不是很好吗?”
夏侯止澜眼圈发红,眼泪便缓慢溢出:“不是的。”
青葛温和耐心地道:“嗯?怎么了?”
夏侯止澜声音颤抖:“母亲把她卖给别人了。”
青葛望着夏侯止澜:“为什么?”
她抿了抿唇,用很轻的声音道:“为什么是卖掉她,不是卖掉你,或者你的阿雪?”
夏侯止澜扯唇,苦笑一声:“我也曾经问过母亲,毕竟我并不是她的亲子,她说,阿雪还太小,她实在不忍心,而我和妹妹……我到底是男儿家,是父亲的血脉,我必须活着,才不至于让父亲后继无人。”
青葛:“哦。”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夏侯止澜这么忍辱负重地活着了。
燃烧的松枝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夏侯止澜:“所以我哪怕付出一切,都必须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不辜负曾经的一切。”
青葛:“我明白,就像我们家一样,为了兄长能吃饱饭,能有书读,他们把我卖进烟火巷,因为兄长是父母的期盼,是我们家的根。”
她盯着夏侯止澜的眼睛,缓慢地道:“用我的皮肉来保他们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