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1 / 2)
隋地尚武,多喜争斗。这里的修士之劫,倒是开启的比别处都要早。
怪异大劫虽起于外境,但若心性不足,心随外转,转而又生出了内劫,也没什么稀奇的。
斗争最易生出争胜之心,争胜之心又最易生出嗔怒来,而争胜,本身就属贪执。
无论修为高低,只要尚且未能得道,心就必然有缺漏,这不是什么可指摘的事情,苛求完人是不现实的。修行本身就是完善自身的过程,要求修行者圣贤无过,就像苛要求一个正在读书的学子必须通晓所有的学识一样。学习是过程,修行也是过程,踏上这条道并向前走,就是好事了。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这些隋国的修行者们平日里或许尚可调服自己的心,然而,大劫已至,便如人见可欲。饥渴之人或许尚能忍耐不去偷窃,可是若此时在他面前摆放一桌丰盛的美食,他的心又怎么能不乱呢?
便如同那些欲夺淮水君府的修士们,他们因心忧外劫而欲提前做准备,外劫尚未显化,内劫先使人狂迷,最后反招致外劫提前降临。这些修士为了避劫而做的种种努力,却反而使得自己在劫中陷得越发深重。这其中变化微妙,道理却是很明白的,只可惜,被七情六欲迷了心智的人是很难清醒过来的。
更何况,隋国的尚武之风在大劫的影响下,已经越来越偏激了,有时候就算想要避开只求自保,却也来不及退出了。便如同战场上的士兵,四面八方都是向自己砍来的刀刃,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
隋国像一个旋涡,将这些修士一个个吞没,并逐渐席卷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不过此时,隋国这个正在转起来的旋涡,却悄然降下了速度。
一个名为明灯教的势力,正如润物的春雨悄然而降。
在大劫之中起起落落的势力不计其数,既然有覆灭的,也就有兴起的。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大约就是玄清教了。
可是明灯教与玄清教的崛起不同。玄清教如同突然蹿出地面的笋,一场雨后突然就冒了头,没过几天就抽成了长长的竹竿,但在此之前,它在地下深藏,无人发觉。
而明灯教的兴起,则让许多人都生出了恍然之感。他们或许偶尔在闲谈中听过这个名字,又或许没有听过,却偶然接触过那手捧心灯的修士,又或许曾得过消减阴魂怨苦的粗浅点灯法……
明灯教像空气里的水汽,平时被人们习惯并忽视,可等那雨落下来后,并不会使人觉得惊异。
这些明灯教修士的心焰可以消减阴魂的怨戾苦煞,自然也是可以消减活人的煞气的。在过去明灯教一盘散沙的情况下,他们所能发出的力量极为有限,但现在统合起来后,在隋国这样一个许多修士都被斗争的凶煞迷心的地方,明灯教修士们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有时候,那些被狂怒或愤恨迷了心智的人们,只是需要有人拉他们一把而已,等他们冷静下来后,自己也就能够调服内心了。
明灯教的统合,对于正在走向失控的隋国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但这个松散了千年万载的教派突然选择在隋国开始自振,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的目的,就在于隋。
昌蒲已经前往隋国开始了她的行动,仰苍要给自己的弟子做后盾,自然是要从这里开始整合明灯教了。
不过他们是如何行动的暂且按下不提,此时,还有一行人也在隋国之中。
飘逸若仙的丹顶鹤放开了自己身为大妖的体型,两翼一展便乘风而起。白鸿载着丁芹,不消片刻便渡过了淮水。
卢、梁、隋三国相邻,卢国与梁国之间有大青山脉相阻,与隋国之间则是相隔淮水。大青山脉难以翻越,淮水开阔视野无阻,这是天然的屏障。若想在卢梁之间往来,需要穿过九曲河道,若想在卢隋之间往来,则需要横渡淮水。
宽阔激荡的淮水对修为不足以长时间浮空飞行的修士来说尚且是一道难关,更何况对于普通人了。只有足够结实沉重的大船才能渡得了淮水,然而淮水两岸开阔,有驻军把守,一眼便能瞧得清清楚楚,渡江需要不短的时间,谁都别想暗袭谁。
至于那些修为高到能横渡大江的修士……用不着他们操心。
驻守在军中的修士只抬头看了一眼那空中飞掠而过的巨鹤就收回了目光,鸟雀类的妖修在渡江上别有优势,但他分辨得出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大妖,不是他所能拦截的。他手中灵气波动一闪而过,一道讯息就传回了最近的隋地大城,再由这座大城,向其他城池传出讯息,渐渐铺开到整个隋国。
大劫之中愈发混乱,想要把隋国守成一座铁桶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要对隋地内有哪些强大的修士心中有数。
白鸿带着丁芹来到了隋国,她们倒不是追着昌蒲来的,昌蒲要做的事情太过重要,对她们尚不能信任至此,故而当初各自分开。但丁芹和白鸿原本就是冲着隋国的方向来的,否则也不会在邻近卢隋边境处遇见昌蒲。
卢国最敬神明,在神庭的相助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运转。梁国邪派林立,太过危险,也不是历练的好去处。隋国恭敬神庭,却不似卢国那般平和,也不同梁国那般混乱。虽然白鸿上一次来隋国的时候已经是许久之前了,但隋国多有淮水分支,这些分支多由淮水神君的旧部所掌,可以拜访结识。故此她们来到隋国也不算两眼一抹黑。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丁芹曾跟从余简学习以音引情之法,与他有半师之谊。余简生前为隋人,死后受隋地乐师供养,在大劫开始未久,就因为忧虑离开水固镇回到隋国了。
因此,在与昌蒲分开后,丁芹和白鸿仍然是按照之前的打算前往隋国,只不过与昌蒲走的不是同一条路线。
渡过淮水之后,白鸿并没有立即落下,她们对隋地不太了解,只是之前与老龟交谈时,听他提起过召湖中的蟹将军,便打算先去拜访一番。
秋高天阔,风承托着白鸿的羽翼,地面上山河似画卷平展,壮丽如许。
而在修行者眼中,这山河上又笼有一层清浅的气,清俊山水有其清气,险恶之地有其凶气,凡人聚处有红尘气……望不同的气,又有或鲜妍或朦胧之处,使天地更增真实颜色,可见天地真实之美。只是,现在的天地间,好似全部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浑浊之气,令人望之不安,这是怪异大劫的劫气。
不离山中,不见天地,便不会知晓这场大劫的可怖。丁芹伏在白鸿背上,嘴唇不由自主地抿抿紧。她需要成长得更快些才行。
“要不要飞得再高点儿?”白鸿忽然说道。她双翼一振,忽又高起了几分,正穿过一小片将散未散的云雾,遮身缭绕而过,与肌肤似触非触,眼前变幻瞬息。
白鸿笑声清越,丁芹不由也松弛了下来,她低下头正想答话,突然视野里滑过了一抹暗红。
她下意识顺着看过去,那是一处偏僻的谷地,笼罩着一层浅淡的不祥血气。
灵目无极尽,她一凝神,便看清了谷地中的情况,那里似乎是一处隐秘的避世之所,并没有与外界连通的道路,谷地中有人聚族生活,而那层血气的根源……
丁芹正想看得更清楚些,双目却忽然一阵刺痛,她不由闭上眼睛痛哼了一声。
“怎么了?”白鸿问道。
“我看见那里有些不对劲儿。”丁芹重新睁开眼睛,不再试图看清血气的根源,只对白鸿指了一下谷地的位置。
白鸿随之看过去,惊咦了一声:“那里居然有人居住。”
“您看见那层血气了吗?”丁芹问道。
“什么血气?”白鸿严肃起来,“你在那里看见了血气?”
如果只是出现血气的话,并没有什么可凝重的。生灵死亡多的地方就容易出现血气汇聚,刑场、战场、屠宰场、某些邪修的血祭法门……都会出现血气笼罩的现象。令白鸿严肃的是,她看那处谷地只是一个普通的避世聚居之所,甚至因为远离尘世而显出祥和清净之相,连劫气在那里都淡了许多。
如果一样事物,是连她这样的大妖都看不破的存在,却暴露在了丁芹的灵目中,那其必然不简单。而丁芹所看见的还是昭示不祥的血气,这就更由不得白鸿不警惕了。
“是的,但我找不到血气的来源,想要仔细看的时候,眼睛就开始刺痛。”丁芹斟酌了一下该怎样描述才准确,继续说道,“在刚刚被刺得闭目前,我隐约看到那层血气正在与劫气相容。而且……我看它有种类似蝗王的感觉。”
“那里藏着只大蝗虫?”白鸿一下想偏了。
“不是。”丁芹努力解释道,“是蝗王身上那种不同于其他生灵的感觉。”
不同于其他生灵。当初的飞蝗灾难起于大劫,因众生心田干旱而生。虽然现出飞蝗之相,实际上却并非真实存在的生灵,而是劫气所化,虚命假灵。这就是它们与其他生灵最大的不同之处。
可是如果丁芹的意思是指这个的话,她会说“有类似与飞蝗的感觉”,而不是特别指出蝗王。
“与那些飞蝗也不一样。那种感觉不是像它们一样没有生灵气息,而是有一种正在‘彻底死去’的感觉。”丁芹咬了咬嘴唇,她努力回想着那一瞬间的感受,她仿佛看见一个幻景,看见一处无法形容的终点,有一个灵魂正在挣扎,却无法抗拒地向终点滑去。
丁芹将那幻景形容给白鸿,可那一瞬间实在太短了,她越回想,反而越不敢确定了,那究竟是她真实所见的东西,还是只是她联想出来的幻觉?
“不是生命死后化为阴魂的死去,而是连魂魄真灵都……也不是消亡,是好像、好像……好像有一处很大的空洞,如果没入了里面……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感觉到很可怕。我不确定……”丁芹形容得支离破碎,自己也越说越不确定起来。那只是一瞬间的感受,而且十分微弱,她真的看准了吗?真的会有那样可怖、那样无法形容的存在吗?
白鸿却没有追问,反而安慰道:“没事,你的感觉未必有错,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没办法讲述清楚的。”
“你在幻景中看到的那个魂魄……”白鸿沉吟道。
“有点像灵神,但还不太一样。”丁芹困惑道,“他好像凝聚了许多生灵心念,但却又比神明与信徒之间在关系好像要更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