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2 / 2)
达奚夫人没有理会他,而是匆匆从座上起身,甚至顾不得当家主母的端庄,走到卫楚身前。
她的身量只到卫楚的下颌,站在个高腿长的少年旁边,达奚夫人只能微微仰着头看他:“你叫十七?”
卫楚同样垂眸凝视着她的眼睛,半晌,才点点头,算作答复。
达奚夫人抬起手,作势要去握住卫楚的手臂,可还没等碰到卫楚,她就被一旁的陈管家冲过来拦了下来,口中爆喝:“夫人当心!”
死士会本能地出手攻击主动触碰自己的人,卫楚也不例外,可看着面前中年妇人含着泪光的眼睛,他突然迟疑了一下。
就在卫楚的犹豫间,达奚夫人已被陈管家命令侍女扶到了一边,陈管家正满眼防备地盯着他,手上做出了徒劳无功的迎战姿势。
对上卫楚那双似乎藏着冰凌的眼睛,陈管家强忍着恐惧,硬是在自家主母的面前做出了生死不惧的架势,训斥卫楚道:
“别忘了,莫副统领吩咐过,你既已成为忠勇侯府的人,那么一切事宜,便要按照侯府的规矩来。”
卫楚沉默不语,但不反驳的行为,便也算得上是默认了陈管家的话。
达奚夫人仍旧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卫楚,仿佛想要透过那双不掺杂一丝感情的眼睛,去寻找到某些被掩藏的事实。
“你且将……你的左手手臂露出来。”
达奚夫人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坚持要看卫楚的手臂。
想着这并不算是过分的事,卫楚便也没太在意,抽开腕间护手的带子,将修长削瘦的手臂露了出来。
看清卫楚的手臂后,达奚夫人身边的侍女一个没忍住,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啊呀——!”
卫楚的手腕上仍有血痕,是前日进行刺杀任务时不慎留下的狰狞伤口。
这种已经过夜的小伤在卫楚看来,几乎是已经快要愈合了的程度,可在没有见过这等伤况的侍女们眼中,便犹如死了人一样的恐惧。
达奚夫人刚要伸手去触碰那手臂上浮肿着的血痕,却又被陈管家高声提醒道:“夫人,还是要当心些啊!”
“来,把手抬高一些。”
卫楚虽然觉得奇怪,但面对这副样子的达奚夫人,他只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她为何如此,莫不是自己长得和她的孩子十分相像?
鬼使神差地,卫楚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真的十分配合地将手抬高了些,方便达奚夫人查看。
反复仔细地看了几次后,达奚夫人又让卫楚露出脊背、脚腕和膝盖,皆是没有寻到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她终于失望地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夫人,没有什么?”
陈管家对达奚夫人今日的反应感到十分困惑。
夫人的态度,倒像是不小心将这死士错认成了谁一样。
“竟真的不是。”
达奚夫人踉跄地被侍女搀扶着坐回到了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叹了口气,“也对,怎么可能是他呢。”
当年她明明亲眼看见了那孩子的小小尸骨,今日又怎会以为面前的清俊少年,便是那孩子长大之后的模样呢。
只能说造化弄人,太过巧合罢了。
彻底死了心后,达奚夫人对卫楚的态度也并未变得无情,只是言语间带上了些许疏离:
“你既已成为我达奚家的护卫,那么一切事宜便要听从我的吩咐。”
达奚夫人自是看得出卫楚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抗拒情绪,见状,她也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愿意自今日起只听从我的指派,你想回镇南侯府,对吗。”
从前听闻侯爷说过战场之事,在藏蕃那边,有种獒犬名为苍猊,身形高大,生而勇猛,对陌生的来者有着极强的敌意,使人望而生畏,不敢轻易靠近。
可它的战力却让无数战士眼红垂涎,却始终碍于无法使其听从自己的命令,而只能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机会。
如若真的想要利用苍猊作战,那么只能花费高昂的价格,将它的主人一起买下来。
因为苍猊一生只认一主,若是在幼年时期便对起悉心照料,即便主人在后来的日子里是何等凄惨的困苦,苍猊也绝不动摇,追随之心至死方休。
或许镇南侯府在俘获人心这一点上,真的有着无与伦比的过人之处吧。
卫楚对达奚夫人看穿自己心事的能力感到有些惊讶,毕竟自从来到忠勇侯府,他便十分听话地表现出毫不抗拒的样子,此时被达奚夫人如此轻而易举地点破,卫楚的心情立刻轻松了不少。
他诚实地点了下头,等待着达奚夫人的后话。
“我听闻……”达奚夫人的目光带了些许探究的意味,“死士为执行任务,多少都会些易容之术,此事可是真的?”
即便这个十七的长相已无需再用易容的手段去刻意贴合达奚慈的样貌,但达奚夫人还是想多做出些准备。
由于身上的伤口,卫楚此时还发着热,头脑昏沉不已,虽听得见达奚夫人的话,却根本无法迅速作出回应,只能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是。”
“你想回镇南侯府,倒也不是不可以……”
“夫人此话当真?”
闻言,卫楚的眼睛亮了亮,竟罕见地显露了些少年人才有的稚气。
达奚夫人看他脸上难得地有了笑意,心情也跟着变得轻快许多: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卫楚的腰背挺得笔直,长睫轻颤:“夫人但说无妨,十七定当尽力而为。”
达奚夫人见他答应得痛快,便仍是从容不迫道:“你与我家阿慈生得极为相似,所以……”
卫楚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达奚夫人像是看透了卫楚的心中想法,朝他点点头,似是认同了他心中的想法:
“下月初八,由你,替阿慈嫁给镇南侯府世子,卫璟。”
听见达奚夫人的话后,卫楚惊得险些当场呛咳起来,他立马去看达奚夫人的眼睛,想要从她的眼中辨别这句话的真伪。
“镇南侯世子喜欢我家阿慈,可我家阿慈逃婚了。”
卫楚倏地攥紧拳头,凝神细听。
达奚夫人完全不担心卫楚知道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你忠心于镇南侯府我明白,所以,你才更要考虑世子的身体状况。”
卫楚被她说中了心思,只能暂且默不作声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完,任凭达奚夫人势不可挡地动摇着他的心。
“世子眼盲病弱,不会发现你的身份,况且,他与我家阿慈已是多年未见,两人的婚约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情,在京中显贵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若是被世子得知这种寻常男子都难以承受的事实,却放在如今如此病弱的世子身上,你觉得,他还能够撑得过这个冬天吗?”
傍晚的冷风侵入卫楚稍显单薄的衣领,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余晖消散,夕阳落幕,卫楚才仿佛是下定决心般地抬起头,哑声答道:
“好,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