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穷则独善其身(2 / 2)
想到这里,杜中宵有些后悔自己抄欧阳修的文章了。隔断时间来几个梅尧臣这样的人物,自己非要露馅不可。卖弄抄来的文采有风险,还是老实读书考进士才是正途。
见了杜中宵的神情,梅尧臣不以为意。京城科举的时候,他偶然与杜循见过,记得是个一心功名利禄的平庸秀才,并没有多少见识。这样的父亲教导出来的儿子,眼界又能高到哪里去?只是那一篇赋委安做得好,不只是文采,其间的豁达开朗,才是让梅尧臣欣赏的地方。能做出这种文章来,必定不是凡夫俗子,那份胸襟是骗不了人的。哪怕一时生活所困,为俗世所迷,终有奋发而起的一天。
见杜中宵不想在文学上多谈,梅尧臣心中理解。一个小地方的穷酸读书人,见识有限,偶然做了一篇好文章出来,受人关注诚惶诚恐是一定的。
梅尧臣自小跟在叔父梅询身边长大,也是利用梅询的恩荫名额入仕,年纪轻轻便做了官。只是他少年成名,科举之途却一直不顺,多次考进士都落第。人就是这样,越是缺了什么,越是想得到,梅尧臣便就是这样,对科举中进士好像疯魔了一般。
去年欣赏这些少壮派官员的范仲淹到了西北,因为边帅有辟幕府的权力,让很多人生起希望,包括欧阳修和梅尧臣。与在内地苦熬资历相比,到了边疆去既能建功立业,又能快速升迁,是一条捷径。不过现实很快让他们失望,对曾经与自己共进退而被贬的欧阳修,范仲淹也只是辟为掌书记。欧阳修自然不想到边疆去做个拟四六文书牍的小文官,婉言谢绝。而曾经托欧阳修向范仲淹举荐自己的梅尧臣,也就此断了念想,并从此与范仲淹交恶,把希望寄托在了韩琦、尹洙等人身上。
梅尧臣正是在到西北无望,吏部派往湖州监酒税的时候,来到了这里。仕途不顺,科举失利,诸般失意叠在一起,让梅尧臣对杜中宵这个在自己面前谦虚得过分的年轻人生出一份好感。
喝着茶水,梅尧臣向杜中宵介绍着与自己诗文唱和的文人,一边介绍别人,一边让杜中宵真正有一个读书人的觉悟,不要把心思全放到世俗中去。
然而杜中宵却觉得,梅尧臣口中的这些文人朋友,与正在落幕的吕夷简、王曾那一代相比,多了一分锐气,却少了一分气度。哪怕不关心时政,杜中宵也能从梅尧臣的言谈,日常所听到的朝廷施政中感觉出来。随着在西北文人主帅走上舞台,整个朝廷官员的新老交替,一个时代正在落幕,而另一个时代正在缓缓开启。哪怕临颖小县,随着新知县范镇的到来,也能感觉到这种时代气息。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风格,这种风格从梅尧臣这种理想主义的读书人身上最能表现出来。他们最容易被时代影响,也最能改变一个时代。
为了养家糊口,杜中宵摸拿滚打了半年多,家境刚刚有点起色。就在这个时候,梅尧臣不经意间向他展示了一下时代的特色,使杜中宵意识到,这是一个鲜花着锦,也是烈火烹油的时代。
读书人梦想着建功立业,整个社会盼望着和平安定,而社会矛盾未见缓和。不说别的,一个开酒楼的吴家,在几个月前,还理所当然地视脚户为奴仆,平民女子为婢女妾理所当然。
梅尧臣说得累了,端起茶喝。
杜中宵叹了口气,道:“官人,我自小也读圣贤书,大道理自是懂的。然而身为小民,生在这世间诸般无奈。哪怕一心为国为民,首先也得活下去。便拿我这间酒楼来说,直到今天,才算供起我们两家的衣食。但数月之前,你可知是什么境况?”
讲到这里,杜中宵重重叹了一口气,把自己与母亲来到县城,衣食无着的事情说了。直到说起吴克久欺压韩家,要强纳月娘为妾,两家人走投无路,道:“一家富户而已,不过一处酒楼,几处庄子,便就视百姓为牛马。县城也有官衙,也有县令县尉,却由着一个浪荡子弟,在衙门里为非作歹。官人,这可是太平岁月,朝政清明,小民尤且如此难过。若不是我有这蒸酒的法子,现在我们两家人如何境况,想也不敢去想。纵然新来的范知县禀直断,吴家也没受什么责罚,今天还偷了我家制酒的法子去。他们是有钱有势的势力人家,再过几年,焉知不是又跟从前一样?胸怀天下,我要先活下去啊!穷则独善其身,我现在穷困交加,不到达则兼济天下的时候啊——”
梅尧臣一愣:“你蒸烈酒也曾听苏通判书信里提起过,当时有言,酒糟都给你蒸酒,你们家里向穷人施粥,此是善事。怎么,吴家还敢来偷你家制酒的法子?这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