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2)
再往下便是地下室了,格局和摆设跟楼上差不多,却比一楼和二楼要清净许多。
过道旁有一间房开门着,陆世澄也不进去,就那样停在门口望着闻亭丽。
闻亭丽跟上去立定,同时瞄了瞄左手边的房间,发现那是一间台球室。
“陆先生找我有事么?”
陆世澄表情平静,闻亭丽却再一次感到后颈发凉,她只想借故跟陆世澄搭上话,却没想过真正惹恼陆世澄,她忙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先生是要问洋装的事?您瞧,上次我要将洋装还给您您不理,那日遇见邝先生我又请示他一回,结果邝先生依旧没给个准话,那样昂贵的洋装,我总不忍心放在那里落灰。”
一面说一面觑着陆世澄的表情。
“碰巧黄金影业的影后段妙卿小姐因感冒不能来参加拍卖会,黄姐就把段小姐的票给我了,我想着既是拍卖义演,不如借这机会把那几套洋装捐出去,但衣服毕竟是您花钱买的,我不能厚着脸皮用您的钱为自己挣慈善名声,所以才特地嘱托登记处的办事员写上您的名字,我也是一片好心,您该不会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吧?”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陆世澄却再次笑了,这回有点气笑的意思,闻亭丽就差没把“无理取闹”四个字钉他脑门上了。
他忍着气左右一顾,怪他,为了顾全这位闻亭丽的面子连一个随从都没带,这会儿要同她讲道理都不方便。
台球室里并无纸笔之类的物事,他睨着闻亭丽,自顾自抬手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自来水笔和银票,闻亭丽意识到陆世澄要做什么,慌忙摁住他手里那张银票:“您又要在这上面写字吗?您没有名片么,写在名片上岂不是更好?”
陆世澄二话不说把银票从她的手里抽出来,闻亭丽咬了咬唇:“银票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写字的,喏,这给您,陆小先生要教训我什么话,写在这上面即可。”
她从小手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双手递给陆世澄。
陆世澄静了片刻,一把接过闻亭丽的小本子。
一打开,上面全是一行行手写的英文功课,他耐着性子继续往后翻。
“这里可以写字。”闻亭丽凑过去帮陆世澄翻到后面的空白处,又自行退回原地。这是她用店里闲置的帐簿裁出来的,故意裁得极小,这样她平日坐电车时可以拿在手里背单词。
他很快就将本子还给她,上面龙飞凤舞多了几行字:
【托闻亭丽小姐的福,现在全上海都知道我有收集女士洋装的怪癖。
希望闻小姐下次做这种事之前可以提前跟陆某打个招呼。】
闻亭丽满脸愧疚,低头嗫嚅道:“我倒是提前跟陆小先生打招呼,但我既没有您的电话,也联络不到邝先生,今晚在门口见到陆小先生我本来想同您商量一下,但您身边围了太多人让我没办法开腔。”
陆世澄把本子又一次抽回来。
【没有下一次了。闻小姐,上次因为我私人的缘故连累你受伤,针对此事,我由衷向你道歉。闻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可以一次性提出来,就如上次米歇尔校长针对你时,你做的那样,但我不希望闻小姐下次再打着陆家的名头做任何事。】
写完这段话,陆世澄把本子还给闻亭丽,没再看她,径自越过她的身侧走向楼梯,看样子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极小的啜泣声,回头看,就见闻亭丽在那儿捧着小本子黯然哭着。
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委屈巴巴地说:“原来陆小先生知道我上次差点被务实开除的事,好意思说什么‘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以提’,嗬,陆小先生净说大话!那次要不是我自己想办法,我早就被人撵出校门了。”
陆世澄在原地一动不动睨着她。闻亭丽的哭声里半点乔装的成分都没有,看样子是真伤心。
“提,我跟谁提?”闻亭丽抽抽嗒嗒,“是!上次我是想借着领奖的机会在陆小先生面前混个脸熟,但我这样做无非是怕改天米歇尔校长又找我麻烦,可当日我不过跟陆先生商量一下退洋装的事,你都不肯理会我,可见你生怕我心里藏奸!我哪敢再对你们提什么要求?真要是提了,陆先生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想我呢。”
陆世澄身子一动,再次退回到她身边。
闻亭丽控诉归控诉,却不想叫陆世澄看自己这副鼻红眼肿的狼狈样,忙把头转到另一边,手中忽一空,陆世澄又一次把她的小本子抽走了。
本子还给她时,上头多了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毕业?】
闻亭丽不明就里,噙着眼泪防备地觑他一眼:“八月底参加联考。”
【毕业前,如果学校有人再找你麻烦,你可以直接打这个电话。】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卡片递给闻亭丽。
闻亭丽胸口一阵急跳。
那是邝志林的名片——上海实业界一半商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然而,当着陆世澄的面,她心里越是欢喜,面上就越不能流露半分,于是不情不愿接过名片,仍在那里哭,只是手里不忘紧紧攥住名片。
陆世澄本以为她这下不会哭了,岂料她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不由得别过脸去,半晌,对着闻亭丽的脚下指了指,闻亭丽虽然忙着哭,余光却注意着陆世澄的神态举止,好奇之下顺着低下头一看,谁知自己脚下什么都没有,再抬头,陆世澄径自上楼去了。
想了一想,闻亭丽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个手势的意思。
【闻小姐在这儿慢慢哭吧。】
闻亭丽觑着陆世澄身影消失的方向,噗呲一声含泪笑出声,举起手里那张名片,小声咕哝道:“真希望永远没机会找你,因为我可不想再遇到什么麻烦。”
也不知道陆世澄听没听见这话,反正那脚步声很快就远去了。
闻亭丽用帕子抹干眼泪,心情愉悦地上楼去。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