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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1 / 2)

以他身量和此刻正倾倒的这一副沉重身躯,絮雨一人怎支撑得住,当场便被带得趔趄了一下,在他背后随他跌倒在了地上。很快醒神,探身越过他背朝前望,见他额面低俯向地,面颈正压靠在自己一侧的肩臂弯里,双目则是紧闭,长睫垂覆下来,一动不动。

“裴二!裴二!”

她在他身后又连叫几声,也无反应。一臂被他压着实在动弹不得,便用另手探去摸了摸他额,触手烧热。

在絮雨的印象里,这位裴家的郎君,从来便是一位惜字如金却又坚忍如石、屹立不倒的悍勇之人。她完全没有想到,他此刻竟会如此晕倒在这个和她的新婚之夜里。

她一人根本弄不动他,从他身下慌忙抽出胳膊,爬起来便去唤人。

贺氏今夜怎放心离去,一直就在寝堂外的廊下守着,方才也已隐隐听到门内发出的一些异样响动,正走了过来,恰遇公主开门,听她说郎君倒下,让多叫几个人来,忙将在附近一同值夜的杨在恩和另几名健妇叫入,在絮雨指挥下,众人七手八脚,终于将新郎抬到床榻之上暂时安置了下去。不待絮雨开口,贺氏又将自己的所知说了一遍。

“……他也不和我讲,到底是如何受的伤,只不许我告诉公主,怕耽误婚礼,叫公主担心。青头昨日和他一起的,或知晓些事,只我问他,这小厮竟也死活不说!”

“胡太医府邸就在本坊,他极擅看伤,记得前几日于宫中轮值,今夜应当在家。奴这就去叫他来!”杨在恩说道,疾步而出。

片刻功夫,太医带着药箱紧赶而至。何晋也被贺氏叫到,带来了昨日的箭簇。太医仔细鉴认,说法与何晋相似。又搭脉、看眼、再验视伤处,道:“驸马脉疲而虚,体内血气凝淤,脏腑气滞,此确为外毒侵体之相。”

察觉公主望向床上那个面容英俊此刻却烧热未醒的年轻男子,神情里充满担忧,太医忙又接着道:“不过,此毒虽歹,下官从前也是见过的。又幸好毒簇及时得以拔除,驸马中箭之时,毒性也已转弱,故公主也不必过于担心。以我看,今夜驸马是因体毒未消,内虚在先,因伤烧热,又失血过多,加上休息或也不够,共力之下,才致失神。等我为驸马上药,再开一副祛毒化活的方子,等醒来,多多饮水,好好休养些天,以驸马的身体,很快便能痊愈。”说完当即处置伤处,又提笔开方,叫去抓药。

絮雨叮嘱太医,勿将驸马受伤一事宣出叫人知道。太医连声应是。送走人后,她看了眼仍趴卧着沉沉不醒的那人,在他裸的腰背上轻轻盖了层被衾,随即走了出来。

贺氏杨在恩等人都还在门外候着。此刻已过子时了。她知众人为了筹备婚礼,近日全忙得顾不上休息,开口叫人散去。

“若还有事,我再叫你们来。”

贺氏略一迟疑,应了下来:“我屋就在近旁。公主有事随时唤我。”

絮雨点头。等人散去,转面望向一直缩在附近廊柱后的青头:“你过来。”

青头耷拉着脑袋,从廊柱后走了出来,跟着絮雨来到寝堂的西阁,一进去便跪了下去,啪啪地扇起了自己的脸。

“全怪我!要不是我,郎君也不会出事的!”

絮雨问是怎么一回事。

郎君大半夜自己人都晕厥了过去,他的话,自然可以不用听了。

何况发问的是公主。

青头毫不犹豫,立刻将昨日傍晚他跟主人去渭水边祭告家翁却遇刺,他为救自己意外受伤一事讲了一遍。

“昨夜回来后,我就想告诉公主。何都尉也说,不如叫公主知道,便是不能推迟婚礼,公主也能照应下他。他却不许我说。白天我见郎君跟没事一样,我便以为真的没有大碍,不曾想……”

他双眼一下红了,恐慌地看着絮雨:“我家郎君……他不会出事吧?”

絮雨沉默了片刻,朝这担惊受怕的小厮笑了笑。

“不用担心。太医刚说了,你家郎君只是太过乏累,休息些天,很快就会好起来。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去睡吧。”

青头闻言,长长松了口气,低头抬袖抹了下眼,喃喃嘀咕,“我看他就是想不开,也不知整天哪里来的那么多心事,想不累都不行——”抬头对上絮雨投来的两道目光,忙闭了嘴,朝她磕了个头,爬起来依言而去。

裴萧元朦朦胧胧恢复过来意识,身下软绵,仿佛云絮正托承着他,鼻息里盈满叫他心神愉悦的说不出来的香气,如兰如芷,他便如此在半昏半醒里悠悠荡荡浮浮沉沉地体味着这种稀少的感觉,终于睁眸之后,惊奇发现,自己趴卧在一张极是宽敞的大床上,床栏雕花,围帐静垂着流苏金钩,而他的脸颈,正深深地陷入一只蓬软的散发着兰芷香的丝纱枕上。

在短暂的几息脑海空白之后,左肩后背传来的隐隐抽痛之感令他倏然完全地清醒过来,也连接上了昏倒前的记忆。

他晕眩,竟立不住,她应是被他吓住了,惊慌地从后胡乱抱住他的腰腹,想以自己的力气来承托住他。

此刻他转醒,卧在寝堂最深处的这一张属于她的香木床上,占着她的枕……

他倏然转面,眼寻着她,接着,心迸出了一阵轻微的悸跳。

原来她就在近旁,近得能叫他一眼就看到。

她正跪坐在屋中靠窗而设的一张台案前,握了笔,正在绘着什么图案的样子。案上的画纸很长,一部分沿着台案的边挂了下来,裴萧元看见是花朵和穿飞的蛱蝶,像是用作窗前卷帘的画样。

红烛光里的她,也还是裴萧元昏倒前的装扮,只头上那用一支长簪绾就的懒髻看去愈发松散,一绺青丝已从簪头里滑落,贴在了她的颈耳之畔。

她便如此垂着面,低下额,在深夜这一片静谧的烛光里,静静地绘着画样。

梦耶?真耶?

“你醒了?”

正当裴萧元不由发了几分怔时,忽然她抬起面,望了过来,接着,不待他应,搁笔离开画案,趿上一双云头软便鞋,朝他走了过来。

裴萧元不顾伤肩牵动,猝然一个翻身,人挺坐起来。不料被衾随他这起身的动作从身上滑落,堆在了腰腹。他这才惊觉自己上身依旧□□,并无衣物遮身,忙四顾寻衣,要下床去,听到她道:“你哪里都不要去!勿再乱动!”

此时她已走到床前了,从床头的一只置架上为他取来预先备的一件白色绢地衩衣。

“我帮你穿。”

裴萧元和她四目相交,终于,顺从地在她的帮助下套上衣裳,遮住了身体。

“此刻什么辰点了?”他沉默一下,发问。

“丑时三刻。离天亮晨鼓还有几个时辰。”她应,眼睛垂落,目光看着襟带,替他系上。

裴萧元从醒来和她说话后,便有一种感觉,她似乎有些不快。

自然了,他不是第一次受伤,此前他受过比这回更重的伤。

但从没有哪一次,他会因伤而昏厥过去。更不用说,竟在她的面前昏倒,要她如此照顾,在新婚之夜。

固然他和她并非世俗意义上的真正的夫妇,然而,一阵羞耻的暗暗难堪之感,还是无法抑制地从他心底涌了出来。

“劳烦公主,叫公主费心了。”他勉强用镇定的语气向她赔罪,接着意识到自己仍占她床,待再起身下来,却听她道:“你受了伤,为何一定不肯告诉我?”

裴萧元愈发感觉到她的不快。

他不想她为自己担心。

他也不希望因他受伤而影响到这场婚礼。无论他是否是她真的驸马,保证婚礼如期,如原定步骤地举行,令这是一场毫无瑕疵、配得上她公主身份的婚礼,这是他应当为她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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