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2 / 2)
季然:“寒假作业呢?”
季丞轩:“我有数。”
母亲说:“他都在开学前一周写,3天就写完了。”
季然冷着脸拿走手机,冷声道:“以后不许给他玩游戏,也不许看短视频,督促他每天写两个小时作业。”
季丞轩哇地一声叫了起来,敦实的身体朝季然冲来:“你不是我哥,你是恶魔!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现在的男孩儿营养好,季丞轩还不到12岁已经快有一米七了,又有点儿微胖,小钢炮一样冲过来,季然一下被他撞得后退好几步,差点儿撞上茶几。
“哭也没用。”季然揪着衣领把人推开,季丞轩哭得更大声了。
爸爸依旧在卧室,从不参与他们的争执,仿佛他挣钱养家,已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天,季然找了个地陪,带着一家三口把各大博物馆、动物园、天文馆、水族馆都玩了个遍。
三天逛了6个展馆,季丞轩再也不叫嚷着要打游戏了,回来后每天累得吭哧吭哧,睡得像只小猪仔。
别的熊孩子季然才懒得管,但这是他亲弟弟。
季然和父母认真谈了一次这个问题,让他们督促他学习,不要给他手机,别让他玩游戏,刷短视频。
父亲依旧不发表意见,母亲刚开始说好,可过了一会儿又说:“可不给他手机,他一直就烦我。”
季然耐着性子交流:“孩子就是这样,你们得培养他的学习习惯。他马上就要初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母亲却说:“我们当初也没管你,你不也考上了京大?”
那是因为我自己争气。
季然很想这样说,可又意识到太伤人了,他忍了下来,解释道:“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你得管他学习。我之前给他买的学习机呢,你每天让他写一个小时的作业。”
“他根本不看,我看你弟弟就是不聪明,”妈妈语气有些嫌弃,“他从小成绩就没你好,给他请了补课老师也没用,还浪费几千块钱,都不知道他以后怎么办。”
言辞中似乎颇有暗意。
季然没搭腔,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理解错了。
季丞轩又喊了起来,说他不学他要打游戏,母亲又开始骂他。季然有时候觉得,他妈妈只是骂给他听的,不然怎么他一转身,季丞轩又把手机拿了过去
但他该说的都说了,也在定期向家里提供资金,季丞轩不是他生的,他做这么多已是仁至义尽。
却不料第二天,父母一脸严肃地找到他,说要和他商量一件事情。
季然问什么事,母亲斟酌再三,说是想把弟弟送到私立中学。
“私立中学?”季然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我们这种家庭,上什么私立中学?”
母亲却有不同的考量,一一分析道:“你弟弟的成绩你也知道,考不上重点中学,去学校也只能去普通班,你刘阿姨说可以读市里的私立中学,据说上重点高中的概率高很多。”
季然表情不太好:“花费呢?”
“有点儿多。”母亲欲言又止。
“多少?”
“一年10万学费,算上生活费和住宿费,可能要14、5万。”
“一年十五万?”季然怀疑自己在听天方夜谭,“你们哪儿有这么多钱?”
“这不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母亲面露难色,又有些期待地说,“你现在也工作了,听说你工资挺高,你看能不能支持一下你亲弟弟……”
季然没吭声。
母亲更尴尬了,又仿佛是赌气一般说:“实在不行,我们考虑把城里那套房子卖了,回乡下住。”
季然觉得她真是天真得可怕,他问母亲:“爸爸工作怎么办?你们养老又怎么办?”
母亲支支吾吾:“这不是还早吗?”
“你也知道还早?”季然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季丞轩才初中,你们就要倾家荡产供他上私立中学?可他考不上重点高中怎么办?考不上重点大学怎么办?后续你们还打算为他花多少钱?”
“可总要读书啊。”母亲脸上又露出了哀苦的神情。
“所以我让你好好督促他学习,可你呢?”之前季然总会心疼她,可现在他只有愤怒,“你丢给他一个手机就什么都不管,还要送他上私立?我从小到大都没花你们15万,你一年就要给他花这么多钱?”
“时代不一样啊,物价也不同。”妈妈有些心虚,又补充,“而且我们这几年经济也好一些了。”
“经济好了一些?”季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讽刺,脱口而出,“那当初我要上研究生,你们怎么不愿意?”
夫妻两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父亲率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愤怒了,又义正言辞:“你学校已经够好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初你爷爷甚至连初中都不让我上。”
“你怎么能自己学出来,就不顾你弟弟呢?”母亲也在指责他,“当初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我自私?”季然怒极反笑,心脏一片冰凉,“你们要不要想想,自己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从小把我丢在乡下,吃不饱穿不暖,只有干不完的农活儿,挨不完的打。”
“因为家里穷,你们让我穿表姐的衣服,根本不管我在学校因为这个被人欺负。”
“后来你们又把我丢给叔叔,我哭着求你们让我过去,你们说工作忙,没精力,结果却偷偷在外生了二胎,甚至等孩子都出生了才通知我。”
“季丞轩从小就在你们身边长大,享用了你们全部的父爱母爱,而我呢?天天在老家盼着你们回来,你们回来后又嫌我和你们不亲,不如季丞轩体贴。”
“我好不容易自己读书考出来,找了份工作,我现在大学都没毕业就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你还说我自私?”
“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你倒是说说看,究竟是谁更自私!”季然整个人都爆发了,变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母亲似乎被他吓到了,呆滞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突然看向父亲,仿佛是在找证人一般,笑着说:“哪儿有你说的这些?我怎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问你爸,我记得你小时候我们对你挺好的啊。”
季然后退一步,霎时浑身冰冷。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愤怒,那现在就只剩下心寒。
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因为不记得了,所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所以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甚至是可以分享的笑料。
她彻底否定了季然的痛苦和灵魂。
季然预想了许多种假设,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对他们掏心掏肺,渴望激起他们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愧疚或者心疼,可结果竟换来一句:我不记得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反击了,太过高明的一招,连武侠小说里的大侠都练不出这样的绝技。
如果他们现在是在武侠世界里比武,季然觉得自己已经倒下。
他被这句话杀死了。
可这里不是江湖,他们也没有比武,季然重新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他已经完全不生气了,甚至找不到愤怒的意义,只想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逃离。
可眼泪却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季然的视线。
季然已经很用力了,可却完全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
他哭得太惨了,眼泪鼻涕全都流了下来,季然不敢抬手擦,更不敢回过头。
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安慰,说不定逢年过节,父母还会在饭桌上笑着谈起,季然那次哭得好凶。
他的样子好奇怪,他好像一条狗啊。
季然走到玄关换鞋,他眼睛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鞋子怎么也穿不进去。
季然干脆不穿了,就这样拎着运动鞋去开门。
大门打开,季然猝不及防撞见了寒深。
他一席深色大衣站在门口,右手抬起,似乎正想按门铃。
季然呆了几秒,这才想起来,寒深今天似乎说要来取一张挂画。
“你……”寒深刚说了一个字,季然就打断他的话,伸手抹掉眼泪说,“我带你进去。”
寒深拿出手帕给他。
季然把手帕按在眼睛上,眼泪瞬间浸湿了布料。
他擦掉眼泪,转身带寒深进屋取画。
等寒深取完画,季然又问:“还有别的东西吗?”
寒深说没有。
“那走吧。”
季然说完转身离开,仿佛没看见客厅里还有三个大活人。
他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又不想让寒深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季然转身走向逃生楼梯。
寒深却跟了过来,神情温柔,透着一股罕见的悲悯:“想谈谈吗?”
季然突然想起寒深的英文名,Samuel,塞缪尔,神在聆听。
他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笑声越来越大,几乎快要让自己喘不过气。
可没过多久,笑声就变成了抽泣声,季然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大颗大颗滚落。
他哭得太惨了,肩膀因为抽泣不停抖动,耳朵鼻尖全红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寒深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么伤心,痛苦,委屈。
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习惯性掏出手帕,却意识到手帕刚才就给了季然。
寒深抬起手,又克制住了拥抱季然的念头。他怕自己那岌岌可危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