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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不公不正(2 / 2)

满营鸦雀无声。

且说,张荣一番上下有些逻辑不顺的长篇言语喊到此处,早已经声嘶力竭,青筋暴露,却依旧愤愤不平。

而其人拽下身上丝绸坎肩,收起身前刀子,光着黑黝黝膀子兀自往外走去,临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加了一句:

“一群欠肏的贼鸟厮!”

此言愤愤骂出,方才孤身一人冒雨出去了。

张荣多少年的梁山泊大头领,另一个时空中金人全面控制京东,他干脆举全伙护着无数梁山泊渔民顺泗水南下,硬生生将梁山泊整个挪到了淮南地区,这是何等威望?

故此,这位大头领既然真切发怒而走,满帐头领军官各自讪讪,半日间都居然无一人敢动,却又只拿眼睛去看那位尤学究,而那尤学究无奈,又扭捏了一阵,方才小心起身,追了出去。

出去一问,却发现这位大头领居然离开了中军大营,去了之前擒获刘麟之处,再追到跟前,才发现此人竟然是捧着一只脆瓜光膀子在雨中享用呢,甚至见到自家学究追来,还随手一掰,主动分出一块给了对方:

“都安生了吗?”

“安生了。”这学究也学着自家头领蹲在车下,淋雨吃瓜。

“俺自去京东,学究便领着他们暂时听岳太尉说话……”张荣显然已经冷静下来,却是一边吃瓜一边吩咐。“岳太尉相处日久,是个可信之人,但俺一日不回来,你须一日替俺拿捏住上下,既不要被岳太尉夺了人心,也不要让下面这群人厮混起来,惹出事端。”

“是。”学究捧着脆瓜点头。“哥哥也须小心,一来小心那刘麟路上再生事端,二来小心东京那群当官的不是好人,别害了哥哥。”

“前一个不怕,俺刚才在帐里面说的那般都是心里话,如何能让他蒙骗了?”张荣连连摇头。“只是后一个,到了东京真要害俺,俺也只能说看命!”

尤学究幽幽一叹:“这话,刚才在帐中都不敢说的,说了指定要出事。”

张荣继续摇头:“所以俺不心甘啊……俺还想再看看这官军的诚意。”

“哥哥的意思是……?”

“俺再等一日再出发,看岳鹏举能不能亲身过来见俺。”张荣吃完半个脆瓜,嗦了下手指,方才平静在雨中答道。“俺当然也知道这般想有些不讲理,但岳鹏举敢孤身来帐中见俺,多少能让俺安下几分心来不是?不过,他便是不来,咱们也无法就是了。”

尤学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而张荣眼见着刚要从车底拿出第二个瓜来,却忽然闻得一阵地面微震,继而原本刘麟的后营后门所在,如今的前营前门所处,却是一阵混乱之声……这架势,怕是真被人夜袭了,就真直接乱掉了。

不过好在不是夜袭,片刻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是大宋御营前军都统,故人岳鹏举来见。

张荣与尤学究面面相觑,也是一时无言……继而,张荣自去前面迎接,而尤学究自归中军大营帐中整饬那些污秽狼藉。

然而,好不容易这边整饬的差不多了,却又不见两位大人物来帐中饮酒,尤学究无奈,又来寻找,却还是在后营变前营的瓜车处见到张荣……后者根本就是如之前那般蹲在地上吃瓜,若非一侧营帐内火盆映照,显出大头领身侧泥水中多了个血淋淋的人头,学究几乎以为自己刚刚是发癔症了。

“这么说?”学究恳切相询。

“既然来了,能有怎么说?”张荣不以为意,俨然心情变得大好,却是朝着脚边人头上吐了口瓜子才继续言道。“小岳还是讲情分的,亲自来了,背嵬军停在外面,孤身入营,拉着俺的手说了些实在话,又将孔彦舟的人头送过来,让俺一并送去东京,好跟东京那些当官的做说法……”

“这当然是极好的。”尤学究早就猜到人头是孔彦舟了,却又追问不及。“关键是此去东京,岳太尉可有其他说法?”

“有!”张荣站起身来,扔下只啃了两三口的瓜,却又显得有几分古怪之色。“他说,到了东京,不要去都省和枢密院,只先去寻什么小林学士,说此人是当日俺做镇抚使的保人,也是个妥当有势力的人,要是经小林学士直接面了圣,便能妥当了……”

“只说找人,没说面圣又怎么样?”学究依旧不解。

“俺也这般问了。”张荣面色愈发古怪。“小岳却说,只要面圣便可成了,因为那官家跟俺一般是个讲义气的。”

尤学究也是茫然……任谁都想不清楚讲义气的官家是何等形象?

但茫然归茫然,诚如张荣之前帐中那番演讲所论,眼下的政治、军事局势,都不允许梁山泊和东平府继续维持半独立局面了。而张荣又是个能用最朴素道理窥破大局的人物,知道金人才是大敌,所以往东京一行已经不可避免。

再加上岳飞也第一时间表达了诚意,于是乎,翌日一早,决心已定的张荣便寻了一些部中骑兵,带着刘麟和那个贴了些许瓜子的人头,顺济水一路向西,直接往东京而去。

非只如此,张荣乃是个急性子,既然决心已定,他反而不做什么盘桓犹豫,一路上也不与地方官打招呼,只是一意轻骑疾驰,直接将刘麟捆到马背上便狂奔不止……平阴距离东京正好五百里,而张荣却是渔民出身,这几年才熟练骑马,所以有些尴尬,花了三日半才到东京。

这日中午,一行人来到东京城著名的南熏门,此时因为赵官家在此已经半年之久,往来人口与经贸往来几乎以一种加速度的方式神速恢复,所谓恢复速度越来越快,再加上最近又开了恩科引来南方无数士子、富户到此之故,着实恢复了几分热闹,更让张荣等人咋舌不已,不敢相信这便是年前还几乎算是空城的大宋首都。

但不管如何了,报上姓名、官职,拿出正经官印,亮出马背上狼狈欲死的刘麟,展示出放在鱼网里已经有些发臭的那颗人头,南熏门值守都头,经常自吹自擂与岳太尉相识的贝言当然不敢怠慢,赶紧拍胸脯,要亲自引着张镇抚往都省、枢密院那边汇报。

可是张荣自得了岳飞吩咐,根本不愿意去什么都省见什么枢密院,只要见小林学士……贝言一个都头,万般无奈,只能一面将对方一行人和那颗人头安排到归入军管的大相国寺内,一面亲自引着张荣部属去寻小林学士的宅邸,同时还不忘让下属分别去都省与开封府做汇报。

大相国寺环境幽静,纳入军管许多日的和尚们闻得是一位镇抚使入寺,自然竭尽全力,便是人头也都强做未闻。

而张荣在寺内冲了凉,又吃了一些和尚们送来的肉包子,坐在那个远离工坊的幽静大院子里歇息片刻,所谓风尘尽洗,却又渐渐忐忑不安起来。

他实在是不知道,万一那小林学士未至,什么都省枢密院的人先来了,自己又该如何?

唯独学究不在身前,乏人说话,这张镇抚便只好将那孔彦舟的首级连渔网放到院内树荫下的石桌上,然后将恢复了几丝精神的刘麟唤来。

“好教张头领知道,我也不晓得谁先来。”刘麟铁青着脸做答。“照理说,都省是宰相管的,什么都理会,枢密院是枢密使管的,多管军事,所以你这事本该是都省、枢密院抢着来管……但偏偏城门前你也见到了,此时正在开恩科,眼下都省和枢密院说不得就会怠慢你,还真就让那小林学士先来了。”

“那不正好吗?”换上一身宽松丝袍,却怎么都觉得别扭的张荣闻言反而释然。“倒是刘太子,你一路颠成那样,如今又到京城,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强做样子?”

同样洗了澡、吃了包子刘麟愈发严肃:“死则死矣,我刘麟却要留足力气,好在都省那边当众喝骂赵宋官家,慷慨而死,以示史册。”

张荣连连点头,却也懒得做理会,只是在这微微发臭的大相国寺某座院中静坐等待消息。

而随着日头偏西,就在张荣渐渐焦躁之时,忽然间,之前随那南熏门贝都头去找小林学士的心腹终于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随便,却望之便有富贵之气的人,一个年轻,一个稍大,引得张荣一时犹豫,不知哪个是正经学士。

但来不及多想,那两人进来以后,忽然又有两名铁甲将军不顾暑热,兀自引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强行进入,当场锁住这个院落,引得张荣一时紧张。

“叩见官家!”

就在这时,齐国太子刘麟忽然就在石桌前俯身叩首,再抬头时居然涕泗横流。“官家明断,我父子乃是金人强着做了什么皇帝的,本非实愿!官家可赦曲大,为何不能赦了我,以作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