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崔云昭一一见过,最后选了绸缎庄的掌柜,对夏妈妈道:“刘掌柜经验老到,让他帮着选上一两个账房和掌柜,好送去伏鹿。”
夏妈妈点头,道:“我知道了。”
崔云昭想了想,又说:“伏鹿的那一百亩良田,你要亲自去看过,除了米粮,还要多种蔬菜瓜果,说不定以后我们也要去伏鹿。”
夏妈妈倒是没想过这一点。
“小姐是想去伏鹿玩?”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
她道:“吕将军官拜博陵防御使,算是岐阳节度使郭节制的心腹,近来武平听闻又有动乱,武平节度使李丰年是前朝末帝刘惜荫的姐夫,是奉天长公主的夫婿。”
崔云昭的声音很淡,却听得夏妈妈心惊肉跳。
“即便李节制想要老老实实为当今鞍前马后,可当今能安心吗?”
乱世之下,礼崩乐坏,王政不纲,权反在下。1
当今圣上裴业本是前朝重臣,跟随高祖皇帝开疆拓土,被前晋割让给厉戎的幽云十三州,就有两州是裴业亲自打回来的。
这样一位看似忠心耿耿的大将,在皇帝的猜测和排挤之下,在王朝的末路之时,也只能揭竿而起,成就帝业。
如今中原腹地百家争锋,只要有本事,谁都能做皇帝。
但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稳,没有人知道。
裴业也是刀枪剑戟里过来的,如今做了皇帝,心里自然很清楚,那龙椅他自己能否坐稳都不知,又如何国祚绵延?
崔云昭叹了口气。
“方才在粮铺,我发现最近米价涨了两钱,但此时应该有陈米出粮仓,故而有此猜测。”
崔氏不论男女,从小皆上族学。
只不过女子不能科举,家中的贵女们读书只读到出嫁时,所学更多是经史子集,陶冶情操,增加见识。
这也是为何崔氏女名满天下,多登后位。
娶妻当娶贤,崔氏女贤能者不知凡几。
崔云昭早年不觉自己如何,她平白活一遭,日子过的既不顺心,也不写意,更没有指点江山,匡扶国祚的能力。
那时她只想平静一生,可命运却是那么有趣,在被那么痛苦毒杀之后,她却还拥有一次重活的机会。
这似乎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这一世,崔云昭决定好好过。
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乱世之下活得凄苦的百姓,她总能做点什么。
崔云昭道:“夏妈妈,方才我没在粮铺里说,是想同你商量。”
夏妈妈正色道:“小姐请讲。”
崔云昭点了点头,思索着说:“每年冬日,朝廷都会开仓,放出库存的陈米,冬日寒冷,青黄不接,这陈米可让百姓能度过冬日。”
“今年的陈米未至,咱们家的新米,便不要再涨,让百姓好歹能吃上一口饭食。”
夏妈妈眼中满是欣赏:“就听小姐的。”
崔云昭也笑了,但笑过之后,表情又有些凝重。
“夏日丰收新米,那时米贱,六十文一斗,岁过秋日,到了冬日时节,新米便涨到了八十文,方才我看家中粮铺已经涨到八十二文,而陈米却未至。”
“孙掌柜说已经问过府衙的录事,今年的陈米一直留在伏鹿,没有下发到各州。”
“陈米留中,妈妈觉得,还能用去做什么?”
夏妈妈叹了口气。
她虽没有小姐那般见地,却也是殷氏和崔氏出来的内管家,自然见多识广。
崔云昭这么一说,夏妈妈便明白,朝廷这是不能留李丰年了。
“又要打仗了啊。”
夏妈妈说到这里,不由担心:“姑爷会不会去?”
崔云昭愣了一下。
前世霍檀并未去这一次的剿逆,他留在博陵守城,也正是因此,他在今岁并未升迁。
这些她自然不能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夏妈妈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我回去做些糖馍馍,预备着吧。”
糖馍馍是一种很舍得米粮盐糖的糕饼,很硬也很厚,需得用热汤泡着才好吃,但若是行军打仗带着,用火一烤,不仅香甜,还能补充体力,是最好的富贵军粮。
一般军队里是不会给准备这样的军粮的。
崔云昭见夏妈妈担忧,便说:“那就有劳妈妈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回到了家中。
此时天色有些晚了,落日光芒照耀在霍氏平凡的门楣上,也照出几分古朴之色。
崔云昭下了马车,刚要进去,就听一道低沉熟悉的嗓音:“娘子。”
崔云昭回过头来,就看到霍檀从巷中行来。
他应当在安马道放好了枣红马,步行回来家中。
落日熔金,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给他那张英俊的面容镀上一层金色。
余霞成绮,瑰丽缤纷。
霍檀本来英俊冷冽的面容也好似温暖了下来,尤其那双看着崔云昭的眉眼,好似有万千温柔言。
“娘子去了哪里?”霍檀说着话,步伐行云流水,已经来至崔云昭面前。
崔云昭仰头看他。
只一个时辰不见,总觉好似相隔经年。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回忆方才那一幕,对霍檀淡淡一笑:“我去白鹤书院。”
“郎君刚下差?辛苦了。”
霍檀点点头,夫妻两个并肩进了家宅。
等回到堂屋,崔云昭脱去披风,就看霍檀直接在冷水里洗脸。
“你等等……”
她话还没来得及说,霍檀已经洗完了脸,正用帕子擦。
“怎么了?”
崔云昭:“……”
真是个不怕冷的莽夫!
崔云昭瞪他一眼,见霍檀要更衣,便上前两步,帮他解开衣衫。
霍檀垂眸看着面前娇小的妻子,不由勾唇笑了笑。
“娘子可有事?”
这几日霍檀是发现了,自家这位娘子嘴上说的好听至极,但若是让她亲自动手,必得有所图才行。
否则牵一下手都是不肯的。
霍檀毫不介意这一点,相反,他还有点享受。
男人就是有这臭毛病,越是不容易得到的,才越是珍贵。
霍檀享受崔云昭的“照顾”,一边笑着说:“娘子只管说就是了。”
崔云昭抬眸看他一眼,帮他把外袍脱下来,然后才道:“过几日妈妈要去一趟伏鹿,我母亲的嫁妆中,伏鹿还有大部分产业,前些年都在二叔母手中打理,我不放心,得让夏妈妈去看看。”
崔云昭只说了这一句话,霍檀就点了点头。
“好,我会派人陪夏妈妈一起去。”
他是真的相当聪慧,夫妻两个之间有许多话不用直接明说,却已然心意相通。
霍檀见崔云昭惊讶看向自己,取了家中穿的柔软长衫随手穿上,然后就坐在了八仙桌边。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咱们夫妻两个说来真是心有灵犀,有时候娘子给我一个眼神,我就知道要怎么办了。”
霍檀抬眸,冲崔云昭洒脱一笑。
他的笑容干净,清朗,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纯粹。
“娘子,你说我们是不是天作之合啊?”
崔云昭瞥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是不是天作之合我不知道,但郎君的聪慧我已有了见识。”
崔云昭坐到了霍檀另一侧,也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她把白鹤书院的事情说了,然后才道:“郎君先前怎么不说同朱世叔还有这一段渊源。”
霍檀又喝了一碗茶,才说:“朱先生是当世大儒,当年不过是军令所授,职责所在,当不得救命之恩。”
霍檀一贯如此。
他是军人,救人是分内之事,怎么能挟恩图报?
崔云昭自是知道他的秉性,故而也没有多言,只是说:“朱世叔至今还对你记忆犹新,同我反覆夸赞,还道十二郎过去读书时,让你也一起去,他许久未见,还有些想念。”
霍檀笑了:“甚好,甚好,我也想同先生畅谈一番。”
话说到这里,崔云昭就有些想问白小川的事。
她垂眸思忖,把话头捋顺,刚要开口,却忽然被霍檀抓住了手。
他刚用冷水洗过手,手指冰凉凉的,但手心却很温热。
他的大手牢牢握在她纤细的手腕上,一丝一毫都不松开。
崔云昭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
霍檀翻过她的手腕,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平她微微曲着的纤细手指。
三道细小的血痕顿时展露在两人眼前。
崔云昭下意识就要抽回手。
可霍檀握得太紧,让她连挣脱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受伤了?”霍檀的声音低沉,却很悦耳。
酥酥麻麻的直抵人心。
不知道怎么的,崔云昭觉得脸上很热。
霍檀垂着眼眸,崔云昭看不到他的情绪,只能看到他从腰间取下药囊,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瓷盒。
“娘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霍檀轻叹一声,打开瓷盒,从里面沾出一点洁白的膏药。
一股药香瞬间充斥在崔云昭鼻尖,惹得她脸更红。
“不过是小伤,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