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意起高楼(下)(2 / 2)
而这,其实便是公孙珣请刘焉来此的一个重要目的了,他需要对方全程为自己‘推选孝廉’这一离经叛道之事背书!
没错,是为‘离经叛道’而背书,不是为私相授受孝廉名额而背书……后者太过寻常了,反而不会招致流言蜚语,反倒是公孙珣这种假装是用考试来定孝廉的法子,哪怕只是初选三十人,才更显得让世人难以接受,才需要一州刺史来镇场子。
当然了,试卷根本没有糊名,即便是初选成绩也不可能太公平……公孙珣唯一能保证的是,乃是其中真要是有极为出色的人物,那就多加留意,以便收入囊中而已。
为国选材是假,为己选材是真……田丰慧眼如炬。
由于早有准备,国中、公学中的几十位顶尖人物一起在堂中联手阅卷,前者负责客观题目,后者负责早有讨论的主观论述题目,倒也称得上是迅捷如风、干脆利索了。
到了傍晚时分,更是万事准备妥当。
公孙珣亲手将几个早有准备的名字放到二十余名以后,便从容带着众人出了大堂,开始亲自自后往前唱名喊人……
“第二十四名,邯郸张怀张子容。”公孙珣扬声喊道。“听到姓名上前给诸公行礼,准备晚间赴宴!”
听到此名,些许知根知底之人不由纷纷侧目,那前郡丞张舒的幼子张怀更是大喜过望,上前连连施礼不及,便是立在大堂门内,捻须偷看着堂前情形的刘焉,此时也大概有了三分猜度。
不过很快,精明如刘刺史也来不及乱猜了。
“第二十三名,江夏刘璋。”公孙珣微微一顿,却是忽然负手。“公学学子江夏刘璋,上前来!”
屋内的刘焉一时目瞪口呆,以他的精明哪里猜不到公孙珣的鬼主意,但此时偏又出声不及,只能眼看着一直跟着自己长子刘范立在堂外的幼子刘璋茫茫然跑出来给公孙珣行礼。
而果然,不等这刘璋开口说话,那公孙珣便和颜悦色的喋喋不休起来:“刘璋是吧?虽然江夏远来不易,可你父既然专门让你拜在了我们邯郸公学门下,那便一定要勤心苦学,不负一路辛苦,也不负你父一片苦心……可有住处了?”
今年才十六七岁的刘璋茫茫然看了看公孙珣,又茫茫然看向了大堂上去寻自己亲父的身影……而刘君郎立在门后,几度欲言,几度闭口,却只是又揪掉了一根胡子而已!
“我知道了。”公孙珣见状愈发感慨,居然上前一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父既然让你入了我们邯郸公学门下,那便也是我的学生了,我自然会如亲子侄一般待你的,不如暂且住在我家好了……”
这还不算,言道此处,公孙珣复又拽起对方,正色与台下数百学子,以及来考试的赵国吏员、名士做了介绍……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本州刘刺史知道邯郸公学藏书众多、名师也是众多,居然把自己还在束发的幼子送了过来,交与此处教导。
看着自己依旧茫茫然的傻儿子,门内的刘焉干脆扭过了头去……反正他儿子多,不差这一个!而且再说了,公孙珣终究是没想把他刘焉的长子刘范留下来,只是一个确实需要进学的幼子,倒也真的无妨。
郡中官寺荒废,向栩依旧没有露面,所以晚上的宴会在县寺举行……说实话,很寒酸,酒菜都没有几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刘焉此行是带着仪仗和属官来正式履行刺史职责的,而刺史是监管各郡国长吏的,很多时候,为了避嫌,有些刺史甚至不会接受郡国的招待,只是按规定住在亭舍里而已。
刘焉这种人当然不至于如此,但也不会像之前在公孙珣私宅里那样喝的熏熏然,以至于被公孙珣成功试探了一番。
但是话说回来,酒菜不佳也有不佳的好处,最起码处理起正事会利索很多。
比如说选定孝廉……三十个人选,除去七八个外地来的士子,其余大多忐忑不安,但在家世是被普遍认可为硬条件的这个时代,当魏氏、邯郸氏、李氏都不参与以后,那这个张怀张子容的指定与认可倒也是没什么波澜了。
“文琪今日真是大手笔啊。”大概是因为在儿子刘璋的事情上平白被坑了一下,当孝廉选定,几十名士子一起退场后,空荡荡的宴席上,刘焉显得有些不大痛快。“这些出色士子你有所资助倒也罢了,奖优惩劣自然是好的,但公学中如此多的学生,居然都要免食宿,还要供给衣物,你就不怕过犹不及吗?”
刘焉所言,乃是公孙珣刚才送走那些士子前所许下的承诺……当然,也是公孙大娘一力提供的方案,大概就是什么奖学金、免费校服之类的东西。
“方伯过虑了。”公孙珣似乎并未察觉刘焉的态度,反而当即正色解释道。“公学就这么大,学生其实是有定员的,我们准备以三百为准,衣服、冠带、食宿,皆以此为定额,由我出私财助学。如今只是初创,为了打响名号,不免多招了一些,再加上很多学生乃是各位学中教授原本的子弟汇集而来,不好分割,所以有些超额……至于以后,若是来的人多,便只能让学中老师考察,择其优而取之,以成制度了。”
“话虽如此,其实还是有些不对。”刘焉依旧捻须摇头。“文琪,你毕竟只是一任邯郸令在此,若一年两年,或是专仕他郡,或者入洛为官,又或是……总之,届时你依旧要持助这个邯郸的公学吗?而且,河北仅此一座公学,又有如此一座藏书楼在此,若只是招收三百,长久下去,会不会招来怨恨?”
“依旧持助又何妨?”公孙珣微微一笑,假装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助学之事,难道要因为不能为自己政绩便放掉吗?再说了,十万卷书我都捐了,每年三百人的衣食而已,这笔钱我家中还是有的……至于说三百定员一事,恕下吏直言不讳,倒也不是方伯所想。”
“这是何意?”坐在上首的刘焉一时不解。
“既然是公学,”公孙珣正身言道。“便只是针对赵国一国所立,此时河北只有一所,或许可以收受他地学子,但三百定员,不过是我心中赵国一国定额而已……将来转仕他郡,或者不转仕他郡,我也要立学不止的。”
此言一出,何止是刘焉,便是座中其他人也纷纷侧目。
“文琪说笑了。”刘焉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而且如此又反过来了,三百定员,赵国不过十八万人口……”
“二十三万!”
“什么?”刘焉一时不解。
“之前夏日招募山中流民盗匪,秋收前后又清理田亩、户口,国中如今在册人口乃是二十三万。”公孙珣昂然答道。
刘焉先是缓缓颔首,复又轻轻摇头:“文琪为政,确实了不起。可便是二十三万人口,又哪里来的那么多读书人?你这制度和想法是好的,却不免失之于急躁了。”
“总是有人想读书的。”公孙珣依旧昂首抗辩道。“只不过没机会而已。大汉延续至今,多有疲敝之态,首在朝纲不肃,次在百姓流离……但也有上下阻塞,士民无晋身之道的缘故。越是没有诗书的门第,越要读书识字,才能让他们有所求,有所进!就如这赵国,不要只说世族、豪强、大户寒素子弟,只问一问那些郡县吏员、商贾良家,若是我今日许他们家中子弟来此,且看他们愿不愿意将子弟送来?若是如此还不够三百人,我手下义从也多有好学读书之辈……”
公孙珣侃侃而谈,旁边的刘焉也好,魏松等人也罢,却是渐渐沉默了下来……这其实就是这些人对公孙珣真正感到畏惧,并愿意容忍他的原因了。
有些事情……无论是世族垄断官位,还是豪强隐匿户口,又或者是大家一起让老百姓没活路,他们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懂其中的利害,更不是真的无耻到不愿意去改变这个现状。他们是这个大帝国中真正的精英,说他们没道德,没眼光,那是在侮辱他们!
但是,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畏惧与顾忌,因而不愿意去说这些话,去做这些事情。
可偏偏眼前这个年轻人,非但敢说,敢做,而且还真的做的不错……那些自己畏惧如虎的所谓阻碍、困难,在此人的雷厉风行和满腔魄力之下简直如同笑话一般!
就好像这清查户口一事,赵国十八万人口好像一眨眼就变成了二十三万,一下子就多了足足五万赋税人口……但是这背后的恩威并济,身为一州刺史的刘焉和就在邯郸旁观的魏松又哪里不晓得呢?
公孙珣先是将申氏灭族,然后杀了一个隔壁县长,又强迫着魏氏、邯郸氏他们‘让’出两个孝廉,还逼迫国中上下有力人士一起签名赞同那个‘两年计划’,最后还清理了赵国境内的太行山盗匪取信于民……可即便如此,真等到清理户口的时候,哪怕是大部分豪强族长、元老都已经点头了,落实到宗族内部的时候却还是困难重重。
什么孝廉,什么官位,说白了还是族中核心那几家的好处,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反倒是隐匿的徒附、田地才是这些人的根本。
于是乎,整个九月到十月,整个赵国几乎谣言不断,河北各地也到处都有公孙珣酷烈之名流传,哪怕之前刘焉已经为公孙珣杀甄度一事定下了基调,此时居然也有一些另类的言论;另一边,赵国乡野之间更是明刀暗箭,每家每户都在用各种手段死命抗争清查之举。
昨夜,刘焉与魏松议论到此事时曾直言不讳,换成他们,基本上可能就放弃了,魏松是坦诚自己没那个本事解决,而刘焉嘛……嘴上说是自己也很无能,其实他这种人,一开始就不会去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现实中的公孙珣却没有任何顾忌。
他一边再开杀戒……非只是魏氏、邯郸氏、李氏、张氏、王氏、鲁氏都有人头落地,便是那刚刚和公孙珣结为姻亲的秦氏,居然也有三人被弃市!
从头到尾,骑着白马的义从横行赵国各地,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吓得各家各户都闻风色变,便是其余四县的官吏也都在两位督邮的直接插手下,个个打起精神,加紧配合清查。
另一边,这位杀人如割草一般利索的邯郸令却又赶紧加速建起这藏书楼,用十万卷书和与这座公学,还有这个刚刚落实的孝廉推举承诺,硬生生的把名声给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