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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新人敢言天下事(2 / 2)

“何言大谬?”田丰依旧不让。

“并州路远!”吕子衡起身认真言道。“而且道路崎岖。”

“如此,后勤也会艰难。”出言附和吕范的,居然是十余天来一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表态的王修王叔治。“吕长史所言并州道路艰难,其实不仅是行军艰难,于后勤补给更是加倍的困难。”

“两位所言都是实话。”田丰似乎胸有成竹。“行军后勤确实艰难,道路也远,但诸位想过没有,走并州除了出其不意外,还有两个天大的好处……”

“什么好处?”吕范紧追不舍。

“愿闻其详。”王修也拱手相对。

“其一,并州如今混乱无主。前刺史丁原已死,朝廷所任并州牧正是董卓,更兼如今张杨募兵而归在上党郡南部自称太守讨董,还有白波匪出西河骚扰河东,二者隔断交通,让董卓无法任命官员……”田丰侃侃而谈。“换言之,一直到上党,卫将军当面都没有真正大敌,而且取并州也无人指摘,别的不说,雁门、太原、上党这三郡,诸位真的瞧不上吗?这可是晋地核心三郡!更不要说后面还有河东,还有关中八百里秦川基业。”

吕范与王修对视一眼,默契的沉默以对。

“其二,”田丰继续言道。“河北这个地方,无论怎么怎么处置,无论从何处起势,有一个地方和一个事情是怎么都绕不开的,那便是千里太行山……这里面盗匪百万,光是有名有姓的首领就有二三十处,你们不要想着逼降一个两个首领就能如何,也不要觉得夺取几个关隘就可以安稳。想要真正清理太行山,就只有占据太行山周边并州三郡、冀州两郡、幽州一郡,外加河内,四面夹攻逼降,方能真正处置干净!”

和其他人一样,公孙珣是由衷的点点头……田丰这话是真的说到点子上了,便是张燕和于毒立即引众来降,若不能取下这七个郡国,彻底清理,那这个乱世中,太行山就注定如一个洼地一般将逃亡的老百姓吸引过去。

张燕降了有王燕,于毒降了有于糖,紫山贼黑山贼都没了,肯定还有五台山贼和云台山贼,这跟谁是首领没关系,跟首领的名号也没关系,只跟周围有没有战乱、瘟疫、天灾有关系……而后者,真的能避免吗?

当然了,公孙珣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时空中,张燕作为太行山共主,被袁绍大规模清剿了数次,却居然一直熬到官渡之战后的第五年,曹操几乎统一北方才正式投降。

“还是不妥。”就在吕范、王修,甚至常林、杜畿等人纷纷颔首之时,却还是有人突然开口对田丰表示了质疑,而这一次,却居然是带着田丰来此的审配。

“正南何意啊?”田丰扭头反问。“我以为走并州讨董的好处已经显而易见了,既能讨董,又能扩张,更能钳制太行山匪,还能避免此时与袁绍等人交战,陷入不义。”

“我没有说走并州不好。”审配蹙眉相对。“问题在于,虽说讨董大义不可失,洛阳亦不能落人后,可幽冀却更是我家君候根基所在……走并州,固然可以不用攻击魏郡,可若是对方反过来背信弃义,攻打幽冀呢?届时君侯不在,谁来处置大局?”

“我知道正南的意思。”此时的田丰不急不缓,倒是有了几分名士风度。“你不就是担心将军引兵走并州讨董,一路艰难,而幽冀却突然局势有变吗?”

“正是此意。”审配正色言道。“元皓,你须知道,便是高祖起兵,也有丰邑兵变,雍齿、刘信之祸……”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多又变色,便是一直没吭声的公孙范也变得格外严肃起来……所谓丰邑兵变,指的是汉高祖起兵后遭遇的第一次大危机,其人引兵出征,后面依仗为根据地的丰邑却忽然一日易帜。这件事情,史书上写的是雍齿主导,实际上很可能与汉高祖刘邦的侄子刘信也有关系……却不好拿出来说了,而审配用在此处,俨然是有所指的。

“谁为雍齿,谁为刘信?”田丰依旧坦然。“是袁绍、韩馥与公孙瓒吗?”

“我倒没说韩馥。”审配起身来到场中对道。“我在邯郸,也对此人有所知晓,其人懦弱无能,绝没有进取之能,唯独袁本初与渤海那位……”

“也不用在意我那位大兄。”这次却是公孙珣直接出言作答。“他便是再胡来,不愿从我,却也不至于反过来攻我吧?而且再说了,渤海往这边来当面乃是涿郡,涿郡、广阳、渔阳,本就是我根基,不会轻易动摇的。实在不行让文典(公孙范字)引兵顶在范阳,他还能如何?”

公孙范不敢怠慢,即刻出列躬身而应。

“料敌从宽。”田丰瞥了一眼公孙范,然后摇头言道。“我让将军走并州上洛,却也没有让他放弃冀州……乃是左守而右攻之意。实际上,如今冀州九郡国而将军有其四,局面已经足够好了。剩下的或随韩文节结盟袁绍,或被同宗所据,本就不好轻易取之,正该暂时防守、消化……其实诸位想过没有,若是能守住与邺城相近而对的邯郸、有钜鹿泽为遮蔽的瘿陶,还有能遮蔽幽州的范阳城,那将军在河北的根基根本就不可动摇。唯独……”

“唯独这三城自北向南,各有不同。”就在这时,对面的娄圭忽然开口。“其中,范阳最好守,有范公子以宗子身份镇压,三郡在后,自然无虞;瘿陶次之,其南面有钜鹿大泽天险,无须担忧大兵猝然来攻,但此地连结南北,直面两方,须有智谋之士为之方能应对;至于赵国邯郸,此城固然千古名都,却独独突出于魏郡身前,真要是有万一,便是首当其冲,最是艰难……此地须有国士、大将当之!方可无忧!”

审配怔了怔,却是朝着公孙珣躬身下拜:“配不敢称国士,但君侯既然将赵国托付于我,我又如何不敢与邯郸共存亡?!”

“存亡个什么?”公孙珣一时失笑,却是亲自起身扶起了对方。“若真要是让我选赵国与正南,那我只选正南……别听元皓的,邯郸可守便守,不能守,且退往襄国城,与瘿陶并成战线又如何?”

审配缓缓颔首,也不多言此事,反而主动问道:“既如此,瘿陶谁来当之?”

公孙珣扭头看向了一人。

董昭沉默片刻,然后起身相询:“那李太守该如何?”

“让他来随我去并州便是。”公孙珣轻声应道。“等到了洛阳,自然有高位许之。”

“既如此。”董昭摊手以对。“属下并无异议。”

“既如此!”尚扶着审配的公孙珣忽然肃容,却是环视左右,正色而问。“我欲从田元皓之言,出兵并州,趁其不备一路南下上党,以求讨董……可还有人不服?!”

自吕范以下,所有人一起来到场中,起身相拜。

即便是就在公孙珣身前的审配、田丰也躬身相对。

“那便开宴吧!”公孙珣眼见着众人统一了意见,却是忽然展演一笑。“秋高气爽,黄花古碑,好酒佳肴,千万不要错过了良辰美景!”

众人不敢怠慢,田丰居然也不再倨傲,而是从容入座。

这一番宴饮,一直到傍晚方才结束,夕阳下,众人扔下一片狼藉,然后跟着公孙珣趔趄下山,又纷纷三五作伴各自离开。

而转过山脚,来到自己的车架前,审配刚要拽着田丰上车询问,却不料吕子衡居然匆匆跟来,然后对着田丰恭敬一礼,又一言不发转身就去。

而更有意思的是,田元皓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竟然就在车前坦然受了其人一礼。

审配愈发茫然,然后赶紧拖着田丰进入车中:“元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何至于狂悖到这种份上?!既然来了,便是要投明主以效用的意思,你便是有理,那就据理而争又何妨?为何一定要摆出这种姿态,把同僚乃至君侯都得罪成这样?”

“我得罪谁了?”侧卧在车内的田丰不由失笑反问。“我今日得罪的只有区区几个昏悖自私之人罢了!至于你口中的君侯,还有那位如此紧要的吕长史反要感激我才对。”

审配到底是才智之士,闻得此言,不由心中一动:“你是说,出兵并州本就是君侯的意思。”

“然也。”田丰带着醉意躺下道。“不然为何没见到那些素有名气的将军、校尉?韩当在何处?程普在何处?高顺在何处?你所言的那些个太史慈、赵云、田豫,又在何处?很明显他这人早有决断,而且已经在暗中有了军事编制与计划。无外乎是他要做好人,做明主,有些时候是不好违背众意的,而我顺他心意替他做此事,哪里会得罪他?若是你觉得他会因为这个而发怒,只能说你小看了你家这位君侯。至于说吕长史,如我所料不差,若没有我今日所为,那明日就是他来得罪所有同僚了。”

审配登时醒悟:“想来娄子伯与王叔治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这二人一人管军事分划,一人管后勤……”

“那个董公仁也应该是中途猜到了,只是善于藏拙。”田丰轻笑叹道。“便是你,也不过是被功利心迷了眼,想要你家君侯取冀州,你在赵国方便建功,这才犯了糊涂。可即便如此,我不说,你今日难道就会醒悟不到?”

审配一时尴尬无言。

“只能说,天下智谋之士何其多也?你家君侯与我书信往来时,对属下才智之士多有夸赞,我还以为只是吹捧,今日一看倒是我小觑了天下人,便是那个杜畿,虽然贪功名,又何尝不是吓了我一跳……我都不知道冀州居然有一百二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