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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6章 统一战线(1 / 2)

七月中旬,秋老虎来势汹汹,连北地郡也有几分炎热。

休沐在家的午后,怀胎四月的叶氏在榻上小憩,自从有孕后,她就变得十分渴睡。

黑夫则坐在一旁,一边手持蒲扇为妻子扇凉,一边捧着卷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读书,这是黑夫两年来的新爱好,过去他身份卑微,忙碌于鞍马,没有时间,到关中为官后,才有了条件。

这就是和学霸做朋友的好处了,想看什么,知会张苍一声,这位图书管理员就会让刀笔吏将古旧简牍上的文字摘抄在纸张上,给黑夫送来。

据黑夫所知,张苍这半年里,一直在忙活将石室的六国书籍抄录到纸张上。自从麻纸、皮纸发明后,不仅官府文书往来便捷,知识也变得更容易传播。

过去“学富五车”的知识量,如今一箱纸书就能装下。

黑夫暗想,若是自己赶在焚书前,再让工匠鼓捣出雕版印刷术,交给张苍,哪怕再大的火,恐怕也烧不尽天下私人藏书了吧……

此事为时尚早,他看了一眼睡相恬静的妻子,她双眼闭拢,显得睫毛很长,便笑了笑,又继续看手中的《春秋左氏传》,轻轻念出了上面的一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黑夫虽然不喜欢儒生博士,对诗书却没有偏见,甚至还尝试着效仿关公,读一读《春秋》,但孔夫子的书,实在是既简单又晦涩,他也对那些微言大义没兴趣。

还是张苍告诉他,读春秋,不可不看三传,按照黑夫的喜好,张苍又把故事性、史实性最强的《左传》推荐给了黑夫。

黑夫看过之后,顿觉受益匪浅。

就比如说,这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后世常被用于某些场合针对某些事,但它最初,却是鲁国人说楚国人的……

原来,整件事的脉络是,春秋晋楚争霸,鲁国处于两霸主夹缝中,鲁成公去朝见晋景公,遭到了无礼对待,气不过,打算投靠楚国,他的臣子季文子便劝诫:“不是同一族类之人,势必不能同心,楚国虽大,不是姬姓同族,不可靠。”

这个族,意义很狭隘,实乃异姓之氏族,并非民族之族。早些时候,夏、商、周亦非同族,甚至连鲁国内部,来自西方的国人老爷和本地的东夷野人,也是泾渭分明的两族。

从氏族到民族,中国经历了好几千年,到春秋时,国野渐渐消弭,才有了“诸夏”这一汉人的前身。

不过,黑夫从这《左传》里看到的一些事例,却着实说明,当时中原“诸夏”,分明把楚国排斥在外,楚人,也常以蛮夷自居。

比方说,楚国好几个君主,就常大大方方地说“我蛮夷也”,而后人在追溯齐桓公霸业时,则说“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桓公救中国而攘夷狄,卒荆,以此为王者之事也。”

这与血缘无关,而是一种地域和政治上的观点,楚虽为颛顼、祝融之后,但长期僻处南方,饭稻羹鱼,受到中原姬、姜、子姓诸侯歧视实属寻常。就连正儿八经的姬姓后代,鲁国妥妥的同族吴王,也因为生活方式上越化,废弃礼乐,改说夷语,亦被中原骂做蛮夷禽兽,剃着一头短发,满身龙蛇纹身,更像后世泰国人形象的吴王夫差也不在乎,自称“我文身,不足责礼”。

甚至连秦国,也因为常期跟楚联盟,数次被晋国“开除”出诸夏,不与盟会呢。当然,倒不是秦真的非诸夏了,这性质,就跟现在某个超级大国单方面指定的“流氓国家”差不多……

随着时间进入战国,随着交流进一步频繁,诸夏的圈子开始扩大,不再是狭隘的姬姜诸侯,而扩散到了整个九州。

七雄之间虽有差异,但数百年往来下来,已满足“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共同心理素质”这同一个民族的要素,“冠带七国”成了普遍的称呼,以区分于生活、语言大异的戎狄。

谁若再像地域黑孟子那样老调重弹,说楚是蛮夷,楚人可要扔出大量美轮美奂的漆器帛画、屈原辞赋、楚简儒经来打他脸了……

不过这时候,又因为秦国强盛,屡屡侵暴六国,使得六国对秦充满敌意,仍将秦人视为“与戎狄同俗”的他者。

秦扮演的,恰恰的春秋时楚吴的角色。

如今秦虽一统海内,但不得不承认,“秦民”与“诸侯之人”的界限仍在,大多数六国遗民,知道自己是赵人、楚人,却不知道大伙同是诸夏之人,更不会把来本地上任、戍守的秦吏看做自己人。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秦始皇已经下意识地在做一些事情,车同轨、书同文字,合并天下山川祭祀,但要将分裂的七国融合成一国,将七国民众糅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民族”,可不是一两代人能做到的。

“除了硬性的行政规定,还需要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黑夫合上书,暗暗想道。

读完半本左传后,黑夫觉得,促使“诸夏”形成的要素,便是南夷与北狄交的逼迫,农耕定居者不得不联合起来。

而历史上,使得“汉人”真正形成,恐怕也与汉晋时期,中夏同匈奴、五胡频繁的战争有关。

只有那样,才能明白“他们”和“我们”的界限,才能视身边的冠带之民为族类。

但那种方式太过被动,可否能主动联合呢?

黑夫前些天提出的“靖边祠”,或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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