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1 / 2)
白泉村,上一回沈安吾来这还是二十多年前。
平日里僻静小山村里今天热闹非凡,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
清明节,外地的沈氏子孙除了要回乡扫墓,还要在宗祠举行?“拜太公”仪式。
沈兴邦正抬头看着修缮一新的宗祠,门头高耸巍峨,较之?旧祠更?加轩昂气?派。
宗祠后头那几棵高耸入云的榕树依然挺立,倒是在上头筑巢的燕子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惊得四处乱飞。
沈安吾戴着墨镜,一身黑衣,面容淡漠地站在父亲身后。
沈兴邦转过头打量儿子,见他垂手站在那儿,身姿隽拔,面容深峻,也?三十岁了,又掌管远星这么?多年,竟比自己当?年瞅着还要多几分?城府决断。
老爷子目光微闪,苍老枯瘦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上回带你来这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站在祠堂门口死活不肯进去?,最后还是我和你母亲把你给抱进去?的。”
沈安吾今天来这,纯粹是为了给他爸一个?面子,可不想听他忆往昔,闻言只淡淡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哪记得?”
这当?然不是真话。小时候那次回白泉的经历,像一团迷雾,在后来的很多年,一直反复在他的记忆里出现。
沈兴邦生起?些许唏嘘。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沈氏宗祠刚落成,远星业务蒸蒸日上,他携妻儿回乡祭祖。
和尚蕙兰结婚好几年,她?从来没跟他回过白泉。那会两人的感情已经出现问题,他借口回乡给儿子上族谱,她?才勉强答应带着儿子跟他一起?回去?。
儿子那时候才五六岁,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高高的门槛和里头红红白白的塑像,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尚蕙兰心情本就低落,白泉这个?地方就像一道疮疤,逼得她?不得不直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不堪。
她?知道村里人都在打量着她?跟儿子,那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不时地钻进耳朵里。她?面容冰冷地站在丈夫身旁,看到儿子眼泪汪汪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得抱着儿子哄了起?来。
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沈兴邦反而越是耐心十足。看着妻子一张脸紧崩着,他便一把接过儿子,牵着她?的手便进了祠堂。
按照族里的习俗,宗祠不准外姓人进入。沈兴邦怎么?可能把这种规矩放在眼里?
沈氏宗祠是他出资建的,就连村门口通往国道那几公里坑坑洼洼的黄泥路,也?是他捐钱给修成了平坦笔直的柏油马路。不管是村子里人外出打工,还是在外打拼返乡,谁不念他一句“好”。
他带着妻儿一起?进祠堂“拜太公”,村里人最多背后说几句酸言酸语,没人敢当?面提出异议。
就像他哄着尚蕙兰跟自己在一起?。只要娶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外面那些议论算什么??左不过是嫉妒他还能娶到年轻漂亮又能干的老婆而已。
尚蕙兰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外人面前总是给足他面子。这么?多族人看着,她?忍着没有甩开他的手。
一家三口,就这么?在祠堂给祖宗烧了香,鞠了躬,成全了沈兴邦心里头的那点念想。
二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气?派的宗祠已经斑驳老旧,这一回村里又找到他出资建新的宗祠,沈兴邦便让二儿子沈安吾代他出面去?办。
看着眼前修缮一新的祠堂,老爷子难道赞许儿子几声:“祠堂修得不错。”
沈安吾抬手推了推鼻间?的墨镜,没吭声。他不像老爷子和沈绍周,对白泉这个?地方他可没有多大感情,转了笔钱到村委会的帐户上,便不再过问。
今天宗祠落成典礼,沈兴邦带着三个?儿子一起?回来祭祖。大儿子带着老婆儿子,小儿子沈乐贤也?带上了女朋友,独独二儿子还是形单影只。
怎么?看都称不上人丁兴旺。
沈兴邦被往事激得心潮起?伏,刚和缓的脸色又开始板肃下来,瞪着老二:“当?年我和你母亲带你来这‘拜太公’的时候,你都快上小学了。再看看你现在,而立的年纪,还是一个?人!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立业?!”
听父亲出言训斥,虽然训的不是自己,沈绍周和沈乐贤心头俱是一凛,垂着头不敢吱声。
沈乐贤庆幸自己今天回老家带了女朋友,也?算当?着老爷子面给沈安吾上了点眼药。
新交的女朋友是本地歌舞团的小演员,正娇娇柔柔地倚在他身上,被老爷子吓得人都捋直了,一双眼睛直往沈安吾身上瞟,心里不免有些纳罕:他竟然还没有女朋友?
沈安吾可不怵老爷子,嘴角一扯,沉声:“爸,有些事你在家里说说就行?了,非得在祠堂这说给祖宗听?”
沈兴邦被儿子噎住,铁青着脸没来得及发作,身后锣鼓声响起?,“拜太公”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上午好九时整,宗祠里祖宗牌位前一碟碟供品已经摆上,一阵密不透风的锣鼓声后,舞狮队开始出来助兴。
沈兴邦孙三代被族人簇拥着,沈兴邦和沈安吾打头,沈绍周父子和沈乐贤紧随其后。
这一家子很久没有这么?齐齐整整地回白泉了。村里年轻一代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也?不知道城里人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这么?白,个?头又这么?高。
一片嘈杂人声当?中,自然有人在小声议论着这家人跟村头寡居老太太孙兰香的关系。
沈安吾肃然垂手立在那儿,恍然间?闪过当?年母亲牵着他的手站在祠堂门口的情形。那个?容色冰冷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去?了异国,改嫁他人,像剔除陈年旧疮一样,狠心将这段过往给彻底切除了。
至于他,二十几年过去?了,白泉是父亲和大哥的故乡,却仍不是他的。
……
烟雾缭绕间?,沈兴邦带着儿子和孙子,站在摆放整齐的祖宗牌位前面,往每个?香炉里都插了香,行?了礼。
村里的女人们?都在准备“拜太公”仪式结束后的村宴,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有条不紊进行?着。傅芹是媳妇,又是外姓人,没资格进祠堂,便留在老宅里陪婆婆。
孙兰香如今眼里只有孙子沈栾,听说乖孙来了,一大早就在厨房里踅摸着。上了年纪,她?一天只吃两顿,但孙子喜好的,老太太都放在心尖尖上。孙子喜欢吃腐乳蒸蛋,她?便把土鸡蛋都攒下来留着。
平日里省吃俭用,隔壁村子里人收上来的麂子肉,六十块一斤,她?一买就是半只,全攒在冰柜存着,等着儿子一家回来吃。
傅芹看婆婆这大上午就开始张罗,忙劝了起?来:“妈,绍周和栾儿中午就在村里吃饭,您就别忙活了,等会跟我们?一起?去?吃席。”
孙兰香有点耳背,媳妇说了两遍她?才听清楚,“中饭不在这吃,夜饭总要吃,你们?吃了夜饭再走。”
傅芹听不大懂白泉话,跟婆婆一直沟通不太顺畅,幸好婆婆虽然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人很实心,嫁给沈绍周这么?多年,又不生活在一起?,婆媳也?没拌过嘴。
“晚饭我们?也?不吃。等会吃完中饭就回浔城了。爸年纪大了,赶不了夜路。”
孙兰香一听媳妇说到前头男人,便不再作声,刚拿出来准备化冻的麂子肉又放回了冰柜。
下午一点,“拜太公”仪式结束。村委会门口的晒谷场上,席面已经准备妥当?。两张主?桌,一张坐着市县村的领导,一张坐着沈兴邦一家子。
在村里,祭祖是男人的活,吃席则是男女老乡全上阵。几十张桌子见缝插针地摆在外头的空地上。
沈兴邦坐在上首,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二儿子。沈乐贤在这种场合,向来只当?自己是个?摆放,和女朋友俩坐在下首。
沈安吾的秘书张野也?陪坐在一旁,今天他陪沈总一起?来的。这种场合沈总难免要饮酒,他得负责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