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少年终于开了口。
从赵伟民手里接过那张帕子,少年低声向他道了一声谢,随后弯下腰温柔地替她擦去沾在脸上的脏污。
“我叫一阳,我妹妹还小不懂事,有什么你们问我就行。”
警察不在房间,一阳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或许他知道要说实话才能不去警察局,所以便把自己和妹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一阳和小月是从隔壁市跑来的,一阳今年刚满十八,小月也才七岁。
他们从小在福利院一起长大,一阳的年龄最大,除了小月之外,他还有好几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这些年,那些弟弟妹妹陆续都被好心人领养,一阳的年龄最大,几乎没有家庭愿意收养他。
但是身为他们的大哥哥,每一次弟妹们被带走,一阳都会留意他们的新父母是不是真的对他们好,确定弟妹们能过上好日子,才会放心。
去年,年龄最小的小月也被一户人家收养了。
一阳偷偷去看过她几次,她的新妈妈是个好人,但她的新爸爸,不,不对,那个男人不能算作她爸爸,只能说是个畜生!
那个畜生经常会抱小月,还会离她特别的近,不像是父女之间的亲近,而是……
一阳跟院长说过,院长说会留意;去报过警,警察也跟着他上门去调查,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反而还觉得小月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但,哥哥的直觉不会出错。
于是他不再相信院长,也不再相信警察,趁那男人带小月去游乐场玩的时候,偷偷将小月给带走了。
小月或许会跟着他过苦日子,但总比被那畜生伤害了要好。
今天是他们来川市的第一天。
看到小朋友们去动物园玩,小月羡慕极了,她想起了小时候大家一起养过的那只小狗,想到了大家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可别说门票,就连买包子的钱他们都没有。
一阳想到动物园晚上可能没有人,所以便借着夜色带她翻墙进了动物园,想带她看一看这里动物,再找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暂时休息一夜。
一阳原本是不想说这些的,可他知道,要是不说的话,他们就只能被带回警察局,小月还有可能被送回到那户人家里,所以他只能向他们寻求帮助。
护着怀里的妹妹,虽然才刚刚成年的一阳,此刻却已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你们能不能跟警察说说,别送我妹妹回去?”
听了他们的遭遇,赵伟民沉默了良久。
他很喜欢孩子,可上天作弄,这一生都无儿无女,所以才会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动物们的身上。
有人希望能有子女缘,有人却不珍惜子女缘……唉!
擦了擦微湿的眼眶,赵伟民说道:“你们先坐着,我出去跟警察们说。”起身时,看到小月和一阳的衣服都破了,又对程穗抬了下手,“小程啊,你去给他们找两件衣裳吧。”
程穗:“嗯嗯。”
赵伟民跟警察交涉了很久,最终警察并没有把他们带走,并且保证会对一阳所说的事进行详细的调查。
而在调查的这段时间,一阳和小月就暂时留在动物园由赵伟民来看顾,并叮嘱他别让他们乱跑。
事实证明,是警察们多虑了,一阳和小月远比想象中要听话。
在动物园的这几天,赵伟民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宿舍。除了第一天,一阳带着小月在动物园逛了一圈后,其他时候,他们基本就没有离开过宿舍楼。
赵伟民给他们带了一些本书,读书学习便是他们每一天的生活。
“爷爷!”
中午,赵伟民和程穗正在清扫熊舍,刚放下手里的扫把,就听到一串清澈的声音从外面飘了进来。
小月的怀里抱着两只饭盒,屁颠屁颠地跑进了熊舍,头上的那两个小揪揪是赵伟民早上给扎的,跑起来时像两个小铃铛一样上下摇晃着。
来到操作间的门口时,小月及时刹住了脚。
她记得赵伟民叮嘱她的话,所以停在那条红线外没有进来,“爷爷,姐姐,该吃饭啦~”
小月比刚来的时候开朗了不少,每天都沉浸在饲养员们的疼爱之中,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甜滋滋的笑容,唇角的小梨涡也盛满了幸福。
“哎。”
埋头忙活一上午,他的脑子都有点迷糊了,撑着腿慢慢站起身,赵伟民悠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一会,跟在后面的一阳也来到了门口,手里拎着给他们接的水,还有一柄干活用的锄头,“叔,我去帮你挖竹笋吧,还是五个?”
“嗯。”
坐在椅子上,赵伟民一边喝着水一边点点头。
这几天,熊猫馆的那些“关系户”们愈发懒散了,什么活都干得马虎,兴许是知道赵伟民没有开除自己的权力,所以每次挨完骂后还是继续摆烂。
这可苦了像赵伟民这样的饲养员,不仅每天要忙自己的活,还要把那些关系户的活儿也返工一遍。
还好今年多了程穗,再加上有一阳的临时帮忙,大家伙儿才不至于累到中暑。
见小月还站在门口,赵伟民朝她招了招手,说:“没事儿,进来了。”
小月是个懂事的小姑娘,进屋后也没有好奇地乱跑乱逛,而是拿起桌子上的蒲扇帮着正在吃饭的赵伟民扇风,“爷爷,我给你唱个歌好不好?我今天又学了一首歌呢。”
动物园的广播里时常会放一些欢快的音乐,小月很聪明,听得多了,就算不知道歌词也能唱得出来。
吃着小月给自己打来的饭,赵伟民笑着说:“好啊。”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
“海里出生~海里生长~”
跟着程穗来到动物园的竹林,一阳麻利地举起手里的锄头,朝那个刚露头的竹笋砍了下去。
啪!
一阳看着身材单薄,力气却不小。十八岁的他吃过太多的苦,而这些苦也都转化成了那股韧劲,帮助他快速地成长。
劈竹子时,程穗随口问道:“名字叫一阳,那你的姓是什么?”
低头将砍断的竹笋挖出来,一阳淡淡地说:“我没有姓,就叫一阳。”
他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自己是被拐卖的,后来被福利院收养后给他起了“一阳”这个名字。
程穗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假如警察不再让小月回那个家的话。”
一阳已经成年了,按理说是不能再继续留在福利院的。
而小月,就算调查属实,不再回去那个家,也是要回到隔壁市的福利院,继续等待着下一户人家的领养。
所以程穗不免担心他们兄妹俩的未来。
“我想带着小月一起过,”一阳向她坦白道,“那些人都只想要儿子,小月就算跟他们回家也不会幸福,所以我想带着她过,送她上学、养她长大,反正我现在成年了,已经可以工作赚钱了。”
继续挖着坑里的竹笋,一阳坚定地说:“就算不找爹妈,我也一定会把小月照顾得很好。”
听着一阳的话,程穗莫名觉得他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当初,她也是这样坚定地要将团团留下,而如今,团团也确实生活得很好。
是啊,只要有一颗不畏困难的真心,又何愁照顾不好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呢?
回到熊舍的时候,几个饲养员正在为下午的体检做准备。
一个月一次,今天就是体检的日子,再过一会兽医们就来了,所以要提前做一些准备。
啪!
正在收拾着团团房间里的玩具,饲养员没看清脚下,不小心就把那个竹子做的“电话”踩了个粉碎。
那是程穗前两天刚给团团做的,是团团最近的心头好,睡觉都要抱着的。
亲眼看到自己的玩具被踩坏,团团的脸色都变了,急忙丢掉手里的窝窝头朝铁门跑了过来。
“哎?哎?”
饲养员将那踩碎的玩具捡起来递到团团面前,不好意思地向它道歉道:“对不住啊,我刚才没看见。”
团团将头凑过来嗅了嗅,意识到玩具坏了之后,不高兴地耷拉着脑瓜,眼睛里的光都没有了。
团团没有跟他发火,而是背对着他靠在了墙边,抱起自己的小枕头,小声地哼唧着。时不时偷偷瞧他一眼,像极了跟家长赌气的小孩子。
“团团乖,不气了。”程穗伸手呼噜着它的脑瓜,安慰道,“等我晚上再给你做一个,做个更大更好看的电话,好不?”
“哼!哼!”
团团扭动身子躲开了她的手,一口咬住怀里的小枕头,发泄着心里的不高兴。
程穗给团团做了不少玩具,团团每一样都很珍惜,哪怕是用草折的蚂蚱它都没有弄坏过。
可熊猫馆的那些“关系户”们却不把它的玩具放心上,用布缝的倒还好,反而是用竹子做的那些,隔三差五就会弄坏两样。
团团看到自己的玩具被弄坏,从来都没跟他们发过火,但今天,它实在是忍不了啦!
“团团,咱们带帽子好不好?你最爱的小草帽~”
饲养员见团团还在赌气,就想着再拿一件玩具来哄它,于是拿起了程穗之前给它编的草帽。
将草帽扣在团团的头上,饲养员一边调整着草帽的角度,一边逗它道:“哇~团团真漂亮,快看,这小帽子戴着多合适呀!”
见草帽上有几根冒出来的长长的草头,感觉有些碍事,他便试着将那几根草给拔了出来。
刺啦……
“嗯?”
当那几根草被抽出来的瞬间,帽子也跟着从中间分成了两半,其中左边那半几乎看不出帽子的形状,倒更像是个带着刺的瓢。
饲养员:???
程穗:……
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