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2)
又道:“夫人有大见识,定自名门出。”
杨氏道:“出嫁之女,不言本家。”遂告退而去。
于是十岁的宁和于当年赴岐山县童生试,一举得头名。
此事一出,整个县城轰动。那姜姓教谕倒也言而有信,真就让宁和入了岐山县县学,成了近年来年纪最小的廪膳生。
最初不是没有人反对,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在县学中就读的县学生们。
——圣贤书香之地,岂容女流之辈踏足?
县学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作诗写文驳斥有之,大庭广众前唾骂有之。县学里头更甚,好些学生激愤之下,跑到学府门口静坐以示抗议。
然而姜教谕却始终不曾更改决定,只说自己有言在先不可返悔,又将杨氏一番言论转述众人。
诸生实在无法,只好彼此商议,欲行刁难之举,好叫那女童自己知难而退。
然而十岁的宁和却叫许多人始料未及。这女童不仅大方而来,对周围诸多异样目光视而不见、窃窃私语充耳不闻,泰然处之。还能专心于学,每日潜心读书,常与夫子请教,说如鱼得水也不为过。若遇有人拦路诘问至面前,她则静立而听,听罢一一驳斥,神平气和、言之有物,直叫来者无言以对、败退而去为止。
且自宁和入学,课业之优,每岁逢考必得头名。长此以往,便渐渐无人再提及她的女子身份。
其实以宁和的能耐,早就可以往州城赴乡试。县学里的学生们清楚,夫子们更清楚,但谁也没提。
只因她是个女子。
女子科举,前所未有。若只童生试,虽罕见,前朝却也偶有记载。但这回是一州之乡试,若考中就是举人之身,举人,就是正经官身,按律就可以就官。女子,如何做官?
那些个心头对宁和暗含嫉恨的学子们还纷纷在背后嗤笑,说到时开试入场前,众考生需得列队任差役搜检脱衣,她不去便罢,若真敢去,倒有热闹可瞧了!
夫子们暗地里也在嘀咕,有人说:“女子应试,纵使尽合程度,不知他日将安所用。况艳妆怪服,遍见朝士,所至聚观,岂不骇愕?”
旁人不与她提,宁和自己也就不去想那么多,只一心埋头苦读。第一年取头名,第二年仍取头名,直到后来杨氏病故,她才离开县学,守孝在家。
三年孝期过去,十五岁的宁和再次走出家门,已然是及笄之龄。旁人都以为她此后该是要嫁人了,结果宁和却回到了县学,还像从前那样一身青布儒衫书生打扮,向夫子们表示她要赴明年的乡试。
此言传出,众人无不哗然,宁和又一次成为了全县议论的对象。
旁的先不论,赴乡试首先需得找来本地同考三人,共四人结为互保。宁和在县学读书这两年,也有同窗好友二三,可赴试是所有读书人一辈子顶天的大事,万不能出一点差错,因而不计较宁和女子身份愿与她结保的,只得一个周生。
这也是人之常情,宁和自然也理解。最后还是姜教谕帮忙,找到两个已自知无望的老秀才,请二人陪着他俩去考一遭,这才算解决了这事儿。
那周生姓周名琛书,字叔才,年二十有二,县城人。此人素来与宁和交好,宁和回家守孝那几年,还常来村里拜访。
周生比宁和早入县一年,胸中有些笔墨,人也聪敏,就是性情有些跳脱和冲动,骨子里头带着股有些异于常人的“痴”劲儿。以他学识,本不应该屡试不中,奈何这人偏偏爱在答卷时犯他那痴病,屡教不改,回回都要剑走偏锋、痴言痴语几句,自是个拙落下场。
县学中的几位训导乃至教谕都找过他几回。谆谆教诲好言劝导有之,出言讽劝斥骂有之,都没起作用。这人无论当时表现得多后悔反省,一进考场还是犯病。
按照大赵科举条律,在各州县本地举行的童生、乡试二试是每年一办,而京城的会试则是三年一办。
而县学的规定是,学生连续三年不能就举的,就会逐出门去,换新人进来。教谕念在周生情况特殊,特地多留了他两年。后来见他这两年还是如此,便叹声朽木不可雕,叫他回家去了。
周生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中,见了父母又吃一顿臭骂,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见宁和重新出来,才又打起精神,要与她一同往州城应试去。
他对着宁和大打包票:“宁妹你放心,州城我年年去,熟门熟路!一准将你照顾妥帖!”
这话说的,年年去,可不就是年年不中?
见他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的模样,宁和不由哭笑不得,却也知他生性如此,便笑着整整袖子朝他拱手一礼,一本正经地回道:“那小妹可就仰仗周兄了。”
岐山县偏僻,在越州最南,州城路远,需得提前二月启程。回来路上也要二月,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同保四人同去,可最后回来的,却只有宁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