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2 / 2)
谢茉且顾不上她。周一惯例要开大会,汇报上一周工作成果,梳理反思优缺处,总结经?验,安排部署一周工作。
带上笔记本?、钢笔,在大会议室角落坐下,摊开笔记本?,转开笔帽,时不时低头记上几笔。
扫一眼会议室众人,经?前些天邢主任严肃批评之后?,会议上开小差的情况明显好转,至少表面如此,谢茉斜瞥一眼边上的易学英,她状似在写会议记录,可纸页上却画着?绣花鞋样子,不远处奋笔疾书的男同志,他倒是写了大半页字,可谢茉仔细一瞧,嗯,字不错,是一阕伟人的词。
而谢茉并未磨洋工,她确实在专心听领导讲话。
农忙告一段落,本?周两个议题,修路和推选学农人员。
修路是个惠及周边社员的大好事,方便人员和物资的流通,通往县城的这?一路路况着?实堪忧,那颠簸劲让她记忆犹新,这?会儿想想尾椎骨就隐隐作痛。何况,路面坑坑洼洼也容易引发安全问题,扭脚、翻车摔倒的实例比比皆是,群众反应热烈。这?路是必要修的。
但修路工期长,所费人工多,物料需求量同样不小,打?给上级的修路报告最近才终于通过,相关问题先时已多方开会讨论,这?次只是再一次明确施工步骤。
接下来便是学农人员的讨论。
易学英戳戳谢茉胳膊,扯了扯嘴,丢给谢茉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谢茉便明了这?里头藏着?曲里拐弯的门道。
果不其然?,一出会议室,易学英就拉着?谢茉小声八卦:“李友明是烈士遗孤,原则上要倾斜照顾,但他且争不过另外两个。”
烈士遗孤在成年前国家?每月会发放补助,且在一些招工、招兵、推荐名额时会酌情给予优先考虑,这?是应当应分的。
谢茉了解相关政策,挑眉问:“他哪里欠缺?”
易学英摆摆手?:“陆她公?公?是村支书,人面广,和举手?的很多人都说的上话。另一个赵爱党,他爸早早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钱,这?个档口用?来干嘛的,你说呢?”说着?,易学英还朝谢茉抬了抬下巴。
顿了顿,易学英把话又?拐到李友明身上:“李友明家?里就还剩一个迈不动腿的爷爷,和叔伯早些年就因为他爸的抚恤金闹掰了,这?些年见面都不说话,他干活倒不惜力气,可人却木楞的不得了,不会说话,更不会来事,谁见了都说一句老实头,可那有啥用?。”
公?社这?回只派一个人去上面学习,学习半年后?,学成回来作为技术骨干直接安排到农技站当农技员,拿工资,端公?家?饭碗。
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但僧多肉少,只能?各显神通了。
谢茉忖了忖,说:“邢主任镇着?呢,不至于太离谱吧?”
易学英给了谢茉一个“你说呢”的眼神。
人选的最终确认还要再开会表决,谢茉想着?她按本?心选就成,这?事儿在脑子里晃了晃,就被她搁置了。
下午临近上班,谢茉正伏案整理资料,门卫大爷领着?一脸苍白羸弱的王小妹来到办公?室门口。
“小谢,这?位女同志说来找你的,你认识吧?”门卫大爷探头问道。
“认识的。”谢茉赶紧起身,跟门卫大爷道过谢,将王小妹领到椅子上坐下。
王小妹眼眶通红,眼球布满红血丝,满身拘谨不自在,讷讷地又?是道歉又?是道谢,谢茉见她紧张,想给她倒杯温水捧着?缓缓,提起暖水瓶才发现?是空的,叮嘱两句她匆匆去后?院厨房打?水。
谢茉打?水回来,靠近办公?室门口,渐渐听清里头传来的话音:“……真是什么?人都能?带进来,丢了坏了东西她赔啊?她当这?是哪里啊,这?是单位,不是她家?,更不是乡下随便窜门的农户,能?死她了。”
一听音,就知道是赵梦。
声音不大,但阴阳怪气,格外刺耳。
谢茉踏进门,朝惶恐不安的王小妹安抚地笑笑,给她倒了大半茶缸水,才转身问赵梦:“你知道公?社全名叫什么?吗?”
赵梦明显想了一下,继而脸色一变:“说这?个干嘛?”
谢茉不理她,自问自答:“人民公?社。人民公?社这?名称,并不是领袖或哪个领导起的,也不是哪个政府部门取的,它?是由群众取的,是由群众首先挂出印刻‘人民公?社’四个大字的招牌,所以说,公?社它?是一个从?群众中来,又?要反馈服务群众的组织。它?最要主要的职能?是服务群众。”
正说着?,袁峰踱步过来。
谢茉直接转口问袁峰:“科长,咱们公?社成立是不是为了社员服务的?”
袁峰凝眉肃脸:“当然?是,为人民服务一直是我们的总章程。”
“那赵梦同志排斥到访的社员,甚至说出社员在咱们办公?室,要是丢了坏了这?样无端恶意揣测的话,这?是不是大不应该?既要服务社员,那我们不是该亲切接待、帮助上门的社员?社员来了,总不能?让人在太阳底下罚站吧?我在办公?室给社员找个座,去跟人家?倒杯水,有错吗?”谢茉口齿清晰,语速不快不慢,说得入情入理。
袁峰点点头:“你做的很对。”
赵梦脸色渐渐青了。
她瞧见谢茉领人进来又?出去,进了办公?室想想谢茉含笑眉眼,她就愤懑烦躁,火气一时控制不住,便借由鹌鹑似的缩在椅子上的女人,发泄对谢茉的怨气。
她越说越烦不说,还被谢茉抓个正着?,当场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给撅了回来,偏偏她还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
哑口无言。
更加郁愤。
谢茉还没说完呢:“还有,赵梦同志刚才一口一个‘单位’,一口一个‘农户’的,农户怎么?了?咱们服务的广大社员多数是农户,看不起农户,你能?服务好群众吗?你能?做好工作吗?我记得赵梦同志也出身农户吧,你父母如今仍是广大农村社员里的一员,那么?你这?是在看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亲吗?”
这?话直戳赵梦脊梁骨。
出身农村始终是赵梦心中的灰点,她努力讨好舅舅一家?人,在单位霸着?“广播”这?一时髦工作,全是为了洗脱身上的泥腥气。
她感激父母,也怨怪父母。感激他们从?不重男轻女,力所能?及的对她好;又?忍不住怨怪他们,为什么?没把生成城里人。
很不讲道理。
但这?就是她矛盾又?真实的内心。
谢茉这?话直接揭开她的粉饰,露出她最不愿面对的真实内里,这?一刻赵梦藏起里,藏起她的狼狈和卑劣。
为什么?要戳破?!
赵梦猛地抬眼,不善地看向谢茉。
谢茉面不改色,质询她:“为人民服务这?是领导的指示,你却在这?挑拣人民,连领袖的教导都不能?贯彻施行,你对领袖的拥护体现?在哪里?”
刚刚心生忿忿的赵梦,听到这?一句质问立马吓白了脸色。
赵梦肩膀颤抖:“我没有,我没有……”
谢茉反问:“怎么?,忘了?刚才不正是你口口声声抬高?‘单位’,贬低‘农户’,摒弃‘人人平等’这?句写进宪法里的话,自行把人分三六九等,你自以为在单位便是‘官’,便高?人一等了?你这?是官·僚主义复·辟,你这?是思想开倒车。”
赵梦尖声喊:“你这?是乱扣帽子,诬赖人!”
谢茉扬眉一笑,徐徐说:“指出你身上的问题,这?是帮助你认清自己,以便日后?更快更好的进步。怎么??不能?虚心诚恳地接受批评和意见吗?那你和组织一贯提倡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一宗旨格格不入呀。你的思想有大问题,根源上的大问题。”
赵梦张口结舌,想辩解,但这?会子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根本?翻不出一句驳斥的话,可要是这?一顶顶要命的帽子当真在她脑袋上扣实了,她又?着?实承担不起,焦心、害怕,眼眶都被冲红了。
听了半晌儿,袁峰估摸出前因后?果了。问题不大,可赵梦惹错了人,你说你脑子原本?就不够清爽,你还偏上赶着?得罪笔杆子,口笔如刀,刀刀不见血,却比见血更致命,谢茉这?是没想真心跟她计较,不然?动动笔,动动手?,赵梦早被踢走?了,甚至连她身后?的舅舅都讨不着?好,这?俩人的小辫子可太好抓了,一抓一大把。
袁峰也不能?放任谢茉扣下一顶顶大帽,即便只是吵嘴,上升不到相关高?度,但这?话光听着?就吓人呐!
于是,他眉宇拧紧,摆出不虞的表情,严厉地瞪了一眼赵梦,说:“回头写三千字的思想汇报交给我,现?在给谢茉同志,以及这?位社员同志道歉。即便有口无心,但说错了就是错了。”说着?,蹙着?眉心那抹阴云一直警告地盯着?赵梦。
硬生生将赵梦方才阴阳怪气的挤兑披上“有口无心”的外衣。
谢茉面色缓了缓,低头又?拍拍王小妹肩膀:“你觉得这?样行吗?”
王小妹忙不迭点头,谢茉也没反对袁峰处置办法。
赵梦一副受害小白兔的模样,低头,半阖着?眼皮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声音紧涩。
王小妹嗫嗫:“……没关系。”
谢茉不置可否一笑。
袁峰轻咳一声打?圆场,点了点赵梦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记住,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讲,乱吃饭伤的是自己,但乱说话可要波及旁人了。”乱说话可以,只要你能?圆过来,或者能?彻底压服对方;倘使没本?事,就回家?让父母再教一遍怎么?说话,不然?就当哑巴,总好过一张嘴就惹事得罪人。
旁日在他跟前不懂规矩,他大人大量不计较,这?回被谢茉一番连消带打?,他看着?也痛快。
“报告这?周交给我。”袁峰丢给赵梦这?句话后?,就背着?手?走?了。
赵梦随着?袁峰背影冲出办公?室。
见状,王小妹不安地站起来:“我、我是不是给你招麻烦了?”
谢茉和煦一笑,温声宽慰:“没有,是我该向你道歉,你是被我连累的。”
赵梦朝她投来的冷光,谢茉有所觉察,因由不外乎王东兴,她本?不欲理会,像先前一般冷处理,但赵梦刚刚的行为委实令她恼火。
一直维持面子请,不撕破脸,并非怕了赵梦,而是认为不值当,和谐哪怕表面和谐的办公?环境有益工作心情和效率,最关键的是,赵梦以往的种种小动作没触及她底线。
可这?一回,她却真生气了。
赵梦对她不满,可以直接冲她来,绕及无辜便令她难以再忍耐,更遑论,任谁瞧一眼王小妹都能?发现?她的不对劲,赵梦对这?样一个明显身缠烦难的同性?,没表现?出同理心便罢了,居然?还言辞讥讽。
如此,俩人算是明火执仗地对上了。
对上就对上了,谢茉没在意,现?在她忙着?问清王小妹为何找她。
看出王小妹在这?间办公?室呆不安稳,谢茉就领人到后?院偏僻一角坐下。
王小妹鼓了鼓劲,磕磕巴巴叙述起来。
原来,王小妹是听见由谢茉在广播里宣讲“反家?庭暴力”的相关稿子后?,才下定决心来求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