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2 / 2)
“是我昏了头?,认错了,”王旸只得改口,“表兄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崔循道:“你如今年岁渐长,不该再?胡闹,惹是生非。”
待王旸诺诺应下,忙不迭离去,他才望向一旁看?戏的谢昭。
谢昭已将事情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点评道:“你这位表弟,可真半点不似你。”
崔循置若罔闻,只问他:“你为?何?此?时才至?”
因尧庄坐镇学宫,而?今各家家翁都来了不少,而?今在澄心堂挥麈清谈。就连崔循都不得不前去陪同,谢昭自然?也该在其中。
谢昭与?他并行,指尖拂过琴弦,不疾不徐解释:“师妹整理书稿,有困惑之处相询,不知不觉误了时辰。”
意?识到他所说的“师妹”是萧窈后,崔循便不再?多言。
两人安安静静地往澄心堂去。
水榭这边则要热闹许多。
因此?次雅集不拘身份地位,便无固定座次,只依着个人心思决定。萧窈猜到班漪会来,一进水榭便寻到她身边,强忍着笑意?唤了声“师姐”。
班漪点了点她眉心,含笑应道:“窈窈也是长进了。”
萧窈在一旁坐了,“承蒙师父不嫌弃,看?在父皇和您的份上,愿意?收我为?徒。”
时下不少人皆是如此?揣测,周遭的女郎们闻言也有侧耳倾听的。
班漪摇头?,认真道:“他老人家若愿意?收谁为?徒,必定是看?中了这个人,与?旁的都不相干。”
另一侧的谢盈初开口道:“我听三兄提起,公主于音律一道确有天?赋,琴学得很好,能得居士青眼亦是情理之中。”
众人知情识趣地附和。
萧窈含笑与?她们对视,最后向谢盈初举了举杯。
水榭之中笔墨、琴、棋、投壶等取乐的器具一应俱全?,女郎们用过饭,三五成群聚在一处取乐。
班漪并未久留,萧窈便应了谢盈初的邀约,与?她们同玩“藏钩”。
一枚小小的玉钩攥在掌中,辗转经几人手,或真或假,最后由另一方来猜究竟是在谁手中。
若是行酒令、对诗文,萧窈怕是百回也难赢一回,但这等考验灵巧的游戏,她却格外擅长。
陆西菱接连猜错,罚了三杯酒。
“西菱从前最擅猜这个,今日算是栽了。”谢盈初调侃了句,又拉着她的手细看?,“我方才明明也看?着,你是将玉钩给了阿竺,手都松开了……是怎么藏着的?”
“少时出去玩,跟变戏法?的学了点小把戏罢了,并不难。”萧窈说着,放慢了演示给她看?。
陆西菱柔声道:“公主见多识广,平易近人,实非我等能及。”
“不过一场游戏罢了,竟引得陆娘子生出这样的感慨,倒真令我钦佩。”萧窈捏着那枚玉钩,阴阳了回去。
谢盈初终于觉察出气氛的微妙,愣了愣,试图转移话题:“总在此?处闷着也无趣,不如出去看?看?春光,学宫修整得比上回来时精致多了……”
萧窈起身应和:“好啊。”
陆西菱却并没动弹,神色自若道:“你们先去。我口渴,饮些茶水就来。”
待一行人离去,她饮尽杯中的残酒,起身去寻王滢。
王滢凭栏而?坐,听着湖水对岸澄心堂传来的琴音,手中那枝梨花已经被薅得不成样。
谁都能看?出来她心情不佳,就连王氏自家姊妹过来,都被怼得说不下去,旁人就更不敢招惹。
上巳这样的日子,谁也不想自找晦气。
陆西菱轻声笑道:“谁惹四娘子不高兴了?”
王滢瞥她一眼,指尖重?重?捻过几瓣梨花:“还能有谁。”
“无怪四娘子生气,而?今这情形,我瞧着也不成样。”陆西菱叹了口气,“听人说,她虽拜在居士门下学琴,却常与?协律郎朝夕相处……”
“名不正言不顺的,算什?么呢?”
王滢脸色愈沉:“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隔水传来的悠远琴声本有清心静气的效用,而?今却令她愈发烦躁,接连质问道:“前回在崔家,你教我效仿年前那回激她失态,却并无用处。”
“而?今她得了松月居士青眼,祖母还为?此?数落我一通。”
“你有闲工夫说这些,不如想些有用的法?子。”
陆西菱一时失语。
“再?有,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对谢昭又是什?么心思!”王滢起身,将手中那枝破败不堪的梨花摔在她脸上,拂袖离去。
-
澄心堂的清谈持续到暮色四合,若非诸位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身子骨实在撑不下去,怕是还能秉烛夜谈。
崔循少时为?攒名望,常随着祖父参与?清谈。
但他实则并不爱这些,后来年岁渐长手中攥着实权,便很少再?出席这种场合。
今日作陪至此?,心下不胜其烦,但还是耐着性子亲自将人送离。
后又折返回来取公文,打算趁着人散尽,彻底清净后再?决定去何?处。
会在清溪边见着萧窈,全?然?是意?外。
萧窈随意?坐在溪畔的大石上,云霞似的衣摆铺散开来,再?没白日里精致而?温婉的架势。她低头?碾着细碎的鹅卵石,看?得不顺眼了就踢到溪水中,溅起几片水花,绣鞋被洇湿了也不在意?。
微弱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莹润生光。
她身侧依旧没有伺候的婢女,也不知是婢女不上心,还是她将人遣散的。
崔循无声叹了口气,提醒道:“溪水凉,你的病才见起色,不应如此?。”
萧窈显然?也没料到此?时还会有人来,吃了一惊,听出是他的声音后,紧绷的身体才又松弛下来。
她踢开一粒石子,“哦”了声。
崔循看?出她心情不佳,微微皱眉:“谁又惹你了,白日不是还好?”
萧窈慢吞吞道:“我装的。”
见他疑惑,便又多解释了句:“为?了气王滢。”
崔循哑然?。
他隐约知晓王四娘子对谢昭的心思,只是从没在意?过,更没想到萧窈今日与?谢昭言笑晏晏,竟是因这样的缘由。
“是不是很可笑?”萧窈仰头?看?了眼那抹几不可见的弯月,嗤笑了声,“我自己也觉着好笑……”
“我想了很久该如何?是好。”
“最想做的,其实是把王滢独自骗开,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扔到山林中去,生死有命。” “夜里那样黑、那样冷,她这般娇弱的女郎,只怕听到些声响都要被吓得魂不守舍,狼狈不堪。”
“若是当真倒霉,被蛇虫咬一口,也是她合该如此?。”
萧窈磨了磨牙,像是已经下定决心,最后却又悉数归于无奈:“可我不能。”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王氏不会善罢甘休,总会猜到我身上,给阿父添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到最后,她也只能用这样拙劣的手段。
其实对王滢来说,这法?子是极有用处的,毕竟从一开始,她就是因着那份嫉妒之心百般为?难。
今日如此?,又何?尝不是因果循环?
萧窈起初是这样想的,也觉着有趣,可这一日到头?,兴许是白日陆陆续续饮的酒多了些,如今却只觉无力。
崔循听萧窈自言自语许久,明白她为?何?会独自坐在此?处,一时却也只能叹道:“你该回去了。”
“可我鞋袜湿了,不想走动。”萧窈偏过头?看?他,“你背我好不好?
”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目光也不够清明,兴许是醉了。
有些人醉了会发酒疯,哭闹不休,她却只话多了些,也更爱撒娇。
崔循喉结微动,艰难道:“不好。”
萧窈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士族,真叫人厌烦……可我什?么都做不成,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她仰头?看?稀薄的月色,身形摇摇欲坠。
崔循见此?,终于还是上前扶了一把,令她倚在自己身上。
萧窈轻轻勾着他的手腕,想起阳羡长公主那句感慨,迟疑道:“若易地而?处,你观士族门阀,何?如?”
冰凉的手指覆上跳动的脉搏,令他清醒,心跳却又不自觉地加快。
崔循沉默片刻,低声道:“终不长久。”
这样的话在他心中藏了不知多少年,未曾向任何?人吐露只字片语。
时下士族风气糜烂至此?,纵眼下还算繁盛,可内里早就烂了,譬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如何?长久?
他少时也曾自矜出身,后来年岁愈长,看?得也就愈发明白。
终有一日山雨欲来,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竭力保全?自家,让这艘船沉得慢些罢了。
萧窈又问:“毁于何?人手?”
崔循叹道:“兵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