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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这一走,往后可就再难见了!(2 / 2)

臧班头在后头窥他脸色,小声劝一句,“大人,这也怪不得姚大人。”

时修登时止步,“我怪他什么?我是儿子他是老子,我是推官他是府台,何况论做官,人家做得比我老练周全得多,哼,我哪敢怪他!”

臧班头不敢言语了,自去监房提人。时修衙内出来,在门上看见付淮安,戴着镣铐被两个差役押着,前头却有两辆饬舆,围着好一班衣着体面的仆从,那样子不像是来押解犯人,像是哪位要贵人衣锦还乡。

那婴娘和七姐站在车前,正板着面孔和那齐文吏说话。七姐眼睛一转,看见时修在门上,不由得心虚地垂下头去。婴娘本性未改,倒和他笑了笑。

时修调转脚步走过来,一径到付淮安跟前,冷笑着感慨,“我真是悔啊。”

付淮安却作揖回礼,“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料,使我在监房中没吃什么苦头。”

时修虽笑着,却咬得牙关发紧,凑近了放低声,“我悔的就是这个。早知如此,就该对你用刑。”

“用刑?”付淮安冷幽幽地笑了声,“衙门的刑具,不是一向都是使在那些藐视公堂,拒不认罪的犯人身上?我可曾有哪一点不顺从?何况我知道,大人一贯尊律守例,不是滥用酷刑的人。”

堵得时修无话可说,也怄得他五内生烟,偏那婴娘还不识趣,走来和他打招呼,“姚二爷,我就要回苏州去了,你几时得空也到我们苏州走一走,苏州的风光可要强过你们扬州。你来,打发人给我捎信,衣食住行我都给你安排妥当。”

时修睃着他夫妻二人,笑出声来,“如此看来,你们两口子倒是颇登对啊。”

婴娘被抢白一句,不高兴,嘟囔道:“不就是死了个娼.妇和一个小丫鬟嚜,有什么值得动怒的。”语毕便不理他,回头招呼管事的,“启程吧。”

那付淮安与两个差役就跟在队伍后头,因为手镣脚镣重,所以走得踉踉跄跄。时修知道,只要走出城去,他一样登舆乘车。今日才领会,什么王法无情,不过儿戏。

自此时修灰了点心,归家后,接连三.四日不到衙门,推说身上病了,连他爹那头也不去请安,成日只窝在房中读书。

这日听玢儿说那月柳又寻上门来,他写字的手忽然一顿,只说不见,叫赶她走。

玢儿也料到他一定不见,也不意外,得了话便出去赶那月柳。月柳羞恼不已,就站在姚家门前骂了两句。

西屏因问:“骂的什么?”

顾儿叹气笑道:“那姑娘,胆也壮,说我们姚家妄做官,狸奴是半两人说千斤语。骂过两句,叫门上小幺给赶走了。”

“狸奴和姐夫都听见了?”

顾儿瘪着嘴,叹出一口气,“你姐夫不会把这些话往心里去,可那猫听见了肯定是心里不好受,为这案子,和他爹这几天本来就在置气呢。他自幼读书,做官没两年,年轻气盛,看不惯这样的事。”

西屏宽慰道:“姐姐不要往心里去,那月柳是因为知道你们不会和她计较才敢骂的,她要真是胆壮,怎么不到鲁府门口去骂?”

“他们衙门里的事,不与我相干,我又不拿朝廷的俸禄,才不会往心里去呢。”顾儿拉着她道:“不过我想你帮我去劝劝那猫,不要跟他爹置气了,我劝没用,他想着我是一味向着他爹。”

西屏自然答应,顾儿转过谈锋,“我看姜三爷把如眉的尸体已经送上了船,是不是姜家来信了?”

“我正要同姐姐说呢,太太捎话过来,叫我们七月前要赶回去。”

眼下是六月中旬了,算着归期已近,顾儿舍不得,“忙着回去做什么?那府里又不要你管家。”

西屏笑了笑,“总归是要回去的。不过我打算月底再走,横竖走水路也就一天一夜的脚程,倒是不忙。”

到底泰兴才是西屏的家,公婆亲娘都在那头,顾儿只得噘着嘴叹气,“那你要是得空,就和老太太一道回来走走。”说到此节,心里少不得有点怨意,想当年老爹爹待她娘那样好,可她娘一改嫁就没回来祭过,多少是没良心。不过不好当着西屏的面抱怨,只笑了一笑,“也不知老太太怎样,还认不认我们。”

西屏忙道:“姐姐还认我们,我们如何敢不认姐姐?姐姐放心,等我娘从外地回来,我就和她一齐回来瞧你们。”

“她几时回泰兴呢?”

“这也说不清,不过我看也快了,到底年纪有些大了,再要和从前一样奔波,也有点有心无力了。”

说完话,西屏送着顾儿往园中来,顺便走去时修院内替顾儿劝他。一看南台不在,忙着外头办捎回泰兴的东西去了。按理西屏也该给妯娌姊妹捎些东西,可她自己懒得费心,一并托了南台。

时修因为情绪不好,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不知道他们月底就要走。西屏进去时,见他在书案后头写字,卧房里丢了满地的纸团,拾起一个展开来看,写的是《三国志通俗演义》里的一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西屏已觉得好笑,又拾起一个来,写的是李白的句子,“安能摧眉折腰是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她终于噗嗤一声,坐在榻上笑得直笃脚。

时修见是她进来了,脸色愈发冷淡,“您笑什么?”

西屏笑足了一阵才歪着脸道:“我笑你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

时修恨道:“您又比我长多少年纪?多了几分见识?”

问得西屏没话可答,生气地扭过脸去,“你写这些话,是骂你爹还是骂别人?”

时修想到她那夜间和南台在房中说话就有气,如今是气上添气,哪有好脸色给她瞧,“与您什么相干?我娘使您来劝的?哼,也是,不是她请您,您也不肯贵脚踏贱地。”

“那我走了。”西屏赌气起身,走到帘下,又止了步,嘴巴翕动两下,两片腮嘟嘟囔囔的,回头瞥他一眼,“我这一走,可再难见了!”

他听出不对,忙来拉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四巧错身端茶进来,一面回头说:“听说姨太太就要回泰兴去了?”

“什么?您要走?”时修瞪着眼,“几时走?”

“你管我几时走呢。”西屏往回走几步,坐在榻上,只和四巧道:“总是要回家去的嘛,定下月底走,这些日子,叨劳了你们。”

那三姑娘不知几时窜进来的,直绕在时修脚下转圈,时修轻轻踢它一下,“去!”

西屏瞪他一眼,“你对个猫儿发什么火。”说着难得的,逗它过来,弯着腰和它说:“瞧你跟的这人,阴一阵晴一阵的,脾气大得哩,不要理他,不如你跟我走吧?”

那三姑娘一甩尾巴,不理她,转背走了,怄得她直骂“没心肝”。

时修在帘下空自站着,想她终是姜家的人,与他们姚家说是亲戚,可不过是旧亲,她要回去,轮不到他们家说什么。而今有朝堂受挫之愤,更兼那一厢情愿之愁,又平添这风流云散之苦,一时间数种烦恼,击得他心灰意冷。

他慢慢踱到榻那端,坐下后久不言语。

西屏暗暗窥他,见他脸色惨淡,于心不忍,语调又软和了许多,“那案子你业已查明,尽了你的本分,下剩的是刑部的事,你也无能为力。何况人家徇私也是你自己揣度的,到底怎样还没到那时候,谁也说不清呀。”

时修自嘲地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从前轻狂自负,以为有些歪才,就不把人放在眼里。哼,其实人家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看我就好像是看笑话。”

听他着歪声丧气的,她心里不由自己地牵疼一下。

“你说这些话,都不像你了。”她哀哀地说。

时修轻轻冷笑:“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么?”

他一面这样说,一面又用那对桃花眼斜着她,有难掩的期盼藏在宽深的眼皮折痕里。

窗外半晴半阴,屋里的空气也像昏昏蒙蒙的,风把门下的帘子鼓起一个大包来,帘子角一扇一扇地,像有人对着她脚上一口一口地吹气,亲柔又调皮,使人发痒。

难道他还不明白?有的话说出来没回应,就像有的事做了没结果,都是枉费精神。

可她是早就懂得这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