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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鬼影。(2 / 2)

这就怪了,赈灾之粮怎的不向府里要,反来找个商人支援?

西屏看出时修之惑,端着碗笑笑,“我们老爷最是个乐善好施之人,从前逢灾年,他都肯以低价支援官府粮食,是泰兴县远近闻名的姜大善人。”

南台接口道:“是啊,府衙里虽年年有赈灾的粮食,可不是这省借就是那省调的,常常不过是个虚数摆在那里,若遇灾情,也要花银子现买,或是别处借调,这样一层一层耽搁下来,恐怕到明年赈灾的粮食也运不到,百姓哪里等得起?所以若遇急灾险情,泰兴县衙便先以低价赊购买大伯手中的粮食,等上头银子放下来,再还大伯的账。”

时修依稀记得听他爹说过,这二十年来泰兴县是有过几回这样的事。不过这些事不是他职责之内,因此也不大问。他只管搛菜吃,不以为意的神色,“如此看来,你们姜家的粮食倒很多,就不怕衙门出价太低吃了亏?”

“所以人才称大伯是大善人。”

西屏只微笑着听他们说话,一时吃完了搁下碗,走去那头里间吃茶,又听时修在那边问:“听说这府里的五姑娘三年前坠井死了,是三爷验的尸?”

南台老远把西屏看一眼,西屏和他目光相撞,在那头笑道:“他这人,凡是死人的事都要打听。”

南台笑了笑,表示见谅,“二爷难道是听了下人们的闲话,疑心什么?可当时我验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淹死的,衙门里来查,那井周围也没有旁人的痕迹,不像是给人推下去的。”

时修只想到昨晚上那只鲤鱼灯,以及在红枫树底下一闪而过的影,总觉有点蹊跷。他暂且没提,只管问:“难道她就不能是自己跳下去的?”

南台诧异一下,又看一眼西屏。这话下人们也有议论过,说是因为太太替五小姐做的婚事不好,所以想不开。不过没人敢在面上显出这怀疑,想必是西屏告诉他的。

他叹了口气,“若真是寻短见,衙门也管不着。”

“若是有人逼她跳井的呢,也不问?”

“谁会逼她跳井?”南台忖度一番,笑着摇着头,“就算她不是大伯母生的,大伯母也没道理要逼她去死。要她死,也不会给她做那门亲事了。”

“我不过是随便这么一说,当不得真的。”时修笑道,一面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西屏听他怀疑得愈发没道理了,便在那头喊,“别胡乱猜疑了,过来吃茶。”

下晌同那周大人在姜辛的书房内相会,时修因不大听得惯打官腔,便没大说话,只把他爹交代的些话对周大人说了。

那周大人听后,捋着斑白的胡子直点头称是,“姚大人虑得是,泰兴有大清河两处堤口一到夏末秋初的汛期,就有些险,是该提早把那两处加固,好在加起来不出一里,这几个月就能完工。”

说着,又抱歉地朝姜辛看,“如此一来,只怕库里的银子要先紧着这一处使用,姜老爷赈灾粮的钱,恐怕得往后拖一拖了。”

姜辛十分识大体,摇着手道:“哪里话,我的用意本是为了泰兴那些受灾的百姓,若是为钱,也不会以这样的价格让给朝廷了。自然朝廷不会赖我这点账,我等得起,我等得起,先加固堤口要紧。”

周大人极为用力地点点头,“都说商人重利,我看到底是姜老爷同别的商人不一样。”

姜辛又摇摇手,“大人哪里话,我的钱都是从百姓身上赚的,自然该回馈百姓。”

两个人只管一言一语地奉承着,时修听得不大耐烦,竭力忍耐半晌,见缝插针抢过话去,适才说起监修堤口之事。

隔两日跟着南台往衙内去,伙同工房的人总算敲定了动工的日期后,时修便转出内堂,叫上南台走去存放案卷的文库,要他把当年给五姑娘验尸的案卷找给他看。

南台在那堆山天海的架子上翻,翻得满头灰,一面哭笑不得,“三爷还是疑心五妹妹的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噢,没有。”时修也背身在另一排架子上翻着,闻言回头瞥他一眼,“就算她是自寻短见,也总要有个缘故,要是因为定的亲事不如她的意,可曾听她和姜老爷卢太太争过?”

南台唏嘘道:“二爷家中人口清爽,哪里会想得到我们这样人口多的人家的难处。”总算找到案卷,他翻去递给时修,“这记录是我亲自写下的,二爷请看。”

时修细看一遍,并没有什么不妥,的确是淹死的情状,只得把本子又递还他,“五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姜丽华。”

“她的生母是四姨娘?”

南台又是一声轻叹,“自从五妹妹死后,四姨娘伤心欲绝,身子一直不大好,如今也不大出门了。”

“既是四姨娘,那说起来,还有二姨娘和三姨娘囖?”

“二姨娘早就亡故了,三姨娘那日在大伯母房中你见过,就是高高瘦瘦穿藕荷色衫子那位。”

时修想起来是有这么个年长的妇人,坐在卢氏下首,一句话没说,只是丫头上茶时,是她亲自捧去两碗给姜辛与卢氏,原以为是个上年纪的仆妇,原来是三姨娘。

“她可有儿女?”

两个人一行说,一行走出衙。南台道:“没有,大哥二哥还有四妹都是大伯母生的,只有五妹是四姨娘生的,三姨娘和已故的二姨娘都没有子嗣留下。”

时修疑心是不是做正室的卢氏不能容下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这才逼死了姜丽华。高门大院不少这样的事,未见得做正室的都有肚量,那卢氏看着就不像个宰相肚里能撑船的人。可因那是南台的大伯母,不好问他,便不多说了,不如回去问西屏。

谁知归来不见西屏,连嫣儿也不在,只有个小丫头在看守屋子。因问那丫头西屏的去向,那丫头道:“丁家打发小姐出阁,我们太太带着大奶奶二奶奶一道去吃喜酒去了。”

“那丁家是你家的亲戚?”

丫头摇首,“不是什么亲戚,是生意场上的朋友。”

正说着,见个上年纪的瘦婆子走进来,堆着满脸的皱纹和时修笑说:“我们奶奶去吃喜酒,今日这屋里不摆午饭,我刚叫人把小二爷的饭送到您屋里去了,您快回房吃饭去吧,您若有事,等奶奶回来再打发人去请您。”

时修只得回房,吃过午饭,倒头睡觉。

那丁家早上就将小姐送出门了,按说用过午席,就该回来的。可卢氏偏不说走,吃过午饭,等客差不多都散了,还拉着大奶奶和西屏在那丁家太太的屋里说话。

两个媳妇自然不言语,只听两位太太说。那丁家太太望着她两个媳妇,不由得有点悲从中来,捏帕子蘸着眼窝道:“看见您家这两位奶奶,就想起我们大奶奶来了。也是我们老大没福,那么贤惠个媳妇,偏死得早。”

她口里的“老大”正是丁家大爷,人称“丁大官人”,丁家极富之家,偏偏人丁单薄,只有出阁的二小姐及丁大官人一儿一女。那丁大官人虽早已娶妻,可成亲次年,奶奶就因病亡故,也没留下一男半女,只叫二十六岁的丁大官人做了鳏夫。

西屏听见她们在上头先可怜丁家那位先大奶奶,慢慢又可怜起丁大官人来,说着说着,又对他赞不绝口,什么青年才俊,什么英俊不凡,好像就是有意说给她听的。当然顺理成章的,就说到应当给他续弦的话。

说曹操曹操到,门上走进来个前鸡胸后驼背的瘦高男人,西屏凭借印象中他人中上两撇微微向上翘的胡须认出来,就是那丁大官人,一脸晦气的奸.淫之相。

他进来回丁家太太,“客都送出去了。”

其实不过是借口,西屏心里知道,是要他趁机进来和她相会相会,顺便搭上话。

公婆嫁寡妇不像嫁自家的女儿,全凭他们做主。做了寡妇的人有句“再嫁由身”的俗语,做公婆的再有算计,面子上也要西屏自己答应才是最好。当然就是她不答应,他们也不会轻易放弃,会再想别的法子周全。

西屏只得也和他们装聋作哑打太极,不肯表现得十分抗拒。听见上头引介,一样和大奶奶站起来福身。

那丁大官人看着西屏,魂儿先抖了抖,眼睛忍不住迸出光来,全没看大奶奶的功夫,只顾和拱手还礼,“姜二爷还在世的时候,我就拜见过嫂夫人,如今相隔二三年,嫂夫人还是没变样。”

西屏微笑道:“大官人也还和从前一样。”

两位太太在上头一看她和气有礼,心道有点谱子了,相视一笑,卢氏这才说要告辞的话。丁家太太自然是打发儿子去送,这一路出来,卢氏又趁机把丁大官人好一番夸赞,还要时不时问上西屏一句,“二奶奶,你说是不是啊?”

西屏只是微笑不语,一面和大奶奶齐齐登舆。

这大奶奶因她儿子生病,老早就盼着归家了,坐定后便吩咐赶车的小厮,“快着点。”

西屏见她面带急色,少不得关怀两句,“玉哥的病还没好么?”

大奶奶焦烦不安地点点头,“病了六.七日,药吃了几副,还是没精神。你是知道他的,平日跳上跳下皮得那样子,这几日叫他跳也跳不动了,不停的发虚汗,胃口也不好。”

“是不是中了暑气?”

“清热解暑的药也吃了两日,不管用。”

西屏缄默着,月眉轻蹙,像是和她一样焦心,过一会说:“要是吃药不管用,我看不如请和尚来念念经。听老人说,小孩子眼睛干净,容易看见什么,玉哥成日这里跑那里跳的,什么地方都肯去,是不是撞克了什么?”

大奶奶渐渐一笑,“你说得倒像那么回事,回头我就和太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