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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阴司地狱,她也等他。(2 / 2)

她看着他,忽然落下泪。

他却对她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刀拿了来,“无论做什么,都是咱们一起做下的。”

言轻语薄,但在她心里,犹似千万斤的份量。眼下想起来,还是觉得心是饱胀的,连日的提心吊胆,这一刻反而觉得安定。

她眼都没眨一下,平静坦然地道:“最后那一刀也是捅进去的,岚哥顶多算个从犯,请大人明察。”

时修刚要张口,那邹岚就抢着道:“是我捅的!”

鸾喜看他一眼,急着道:“不是他,是我!我做梦都想杀了姜俞生,美梦成真,我怎么会假手于人?我一定要亲手了结他,我那时就只有这么个念头!”说着说着,渐渐笑起来,“我以前连杀鸡都不敢看,没想到杀人也没那么难,捅他一刀,我心里就痛快一点,捅他一刀,我就痛快一点!见他睁着眼睛浑身是血的样子,我不知有多高兴,我不知有多高兴!”

她越说调门拔得越高,声音简直凄厉。邹岚用戴着镣铐的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感到那热温,慢慢平复下来,心里的气泄去了,脸上也没了痴狂的笑容,只剩一双泪眼转过来,静静望着邹岚。

堂中静得厉害,周大人不知怎的有点尴尬,拿起惊堂木待要往桌上拍下去,邹岚忽又沉声道:“那一刀就是我捅的,鸾喜胆小,手抖得厉害,根本连刀口都对不准。”他松开她的手,把自己那只手向前摊开,“大人要是不信,就请看我手里这根木刺,是刀把上的木刺扎进去的。”

鸾喜诧异地哭喊一声,“岚哥!”

南台忙上前来查看,果然见他虎口处插进去一根木刺,拿来凶器比对,那刀柄上的确有些不平滑,是把新的刀。他把刀呈给时修,朝时修和周大人点点头。

时修看过,又递给周大人,眼睛只管耐人寻味地望着邹岚。一根木刺扎进手里,日日都疼,时隔几日,他却不拔出来,好像就是为了留到此刻为证,看来他是猜到了将来事发,鸾喜必定会把一切重罪都揽到她自己身上。

这叫人怎么说好呢?时修沉默着,胸中叹着气,两个指节在案上笃笃笃地敲着。

那周大人看完后,凑来道:“抵赖不掉,他要是一刀没捅,手里怎会插.进去木刺?想必用的力道还不小哩。”

时修只略点点头,思量着如今既然二人已供认,该如何定罪?

周大人又道:“现下人证物证口供皆在,依小姚大人指间,是不是将这奸夫邹岚奸妇陈氏二人除以极行?”

虽只向着时修说,可声音却不低,堂下内外都听得见,不免一阵喧哗,议论纷纷。唯独鸾喜和邹岚一声不吭,也不讨情求饶,邹岚低着头跪得笔直,鸾喜脸上泪痕狼藉,却没有新的眼泪再落下来。

时修看他们一会,不由得心生恻隐,和周大人道:“事发当日,那姜俞生持刀归家,可见心存杀人之意。”他清楚律法条例,也有些底气不足,不过仍然说得铿锵有力,“邹岚与陈氏当时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与其搏斗——”

“小姚大人,你不是一向熟读律法?律法上可是有明文规定,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

周大人忍不住打断,方才听时修的话越听越好笑,想今日终于逮住他一个错处,又可以卖姜家一个人情,何乐不为?继而理直气壮道:“姜俞生捉奸杀人,别说没杀死,就是杀死了这对奸夫奸妇,又何罪之有?更何况倒是他被人残杀了。二十几刀啊小姚大人,就算命悬一线情急之下,也不犯着捅人二十多刀,这不明摆着是要人命嚜。”

说得时修一时哑口无言,看了看鸾喜邹岚,又攥着案卷侧首,“可是周大人,这陈氏与邹岚有情在先——”

“什么情?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私通,本应受杖刑。后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陈氏嫁入姜家为妇,却不守妇道与人和奸。那邹岚,原已出家,不静心礼佛思过,反而秽乱佛法,奸人妻,与奸妇合杀人夫。这两个人的罪加起来,死两回都有富余的了。”

时修无话可驳,权衡之下,只得说:“我看这样吧周大人,先将人押入大牢,至于论罪的事,咱们到内堂再议——”

这头只管争议不休,谁知那鸾喜转脸向邹岚一笑,低声道:“岚哥,我先去,阴司地府,一样等你。”

邹岚也向她一笑,“放心,就是砍了脑袋,我只靠双手双脚,也一样摸着去寻你。”

有这话,她就安心了,她知道他说到做到,当年浑身骨头都折了,也一样摸爬滚打寻到了泰兴来,做了鬼,只怕他比做人的时候本事还大呢。她心一横,起身一头朝门下那高高的石基上碰去!

咚地一声!满堂噤声,顷刻哗然。那血直溅到卢氏裙子上,她惊声一叫,登时昏厥过去,姜家众人又乱着搀她回去。

那门槛外只剩西屏一人了,时光凝滞了似的,她只听见滴答滴答的滴血声,看着差役急着抬鸾喜出来去医治。她侧身让过,鸾喜的脸微微笑着,想到在姜家这些年,唯独对她印象最不深刻。

但她这一碰,碰碎了她的心似的。

“我看见你哭了。”隔两日在庆丰街的房子里,时修如是道:“倒是少见你哭。”

西屏朝廊檐外望去,凌霄花越开越多,前些时还只是斑斑点点,现今已如火如荼了。空气里的热温一浪一浪地随风袭到面上来,腻腻的闷燥,她想躲到水里去,但想到那彻骨的冰冷,又有些怕。

她穿着一身素服,是迫不得已替姜俞生戴孝,但脸上凄凉的笑意,只是为鸾喜和邹岚。她趴在阑珊上,手捶在阑干外头,一把纨扇在下头摇来荡去,“你告诉邹岚一声,大奶奶的尸首,我着人替他送回仪真县去了,和他的父母葬在一处。”

时修一条腿支在吴王靠上,背欹柱子,歪着眼睇她,“陈家肯答应?”

“他们家嫌女儿通奸杀人丢了体面,根本不肯接大奶奶的棺椁回去。”

“那姜家呢?”

“姜家——”西屏嘴角噙着点不易察觉的微笑,“太太得了失心疯,成日家疯疯癫癫的,不能理事,眼下老爷又还没回来,做主的就是袖蕊,不过她张罗不过来,所以我也说得上两句话。为这事,袖蕊还吵了我几句,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能成全大奶奶,赌气说要把她的尸首丢到荒山野外,叫野兽分食,好在四姑爷帮着说了几句。”

时修想到袖蕊那目中无人的性格,笑了笑,“她竟然肯听郑晨的话?”

西屏偏着脸在臂上,“我早和你说过,女人其实比男人更容易上美色的当,四姑爷近来十分能干,她本来就瞧中他相貌好,如今见他才干不凡,愈发仰慕他,自然他说些话,她还是听的。”

隔会她问:“邹岚呢,他的罪拟定了么?”

不提还罢,一提时修便觉胸口闷着气,死的先死了,剩下的这个也没打算活,根本不替自己讨一句情,凭他如何违反律例同周大人诡辩,那邹岚倒像事不关己,每日只在狱中念经。

西屏听了好笑,“你还会和人诡辩?”

他沉默一会,莫名其妙地嘲讽性地一笑,“看他可怜。”像是嘲讽自己,竟然也于法不正,于例不公起来。落后他叹着气,“不过邹岚一心要死,我呢,也真是没别的办法。按周大人的意思原要判他凌迟,我好说歹说,改判他个绞刑,卷宗已上呈刑部复核去了。”

过一会,又狡黠地笑起来,“顺便,我还写一本弹劾周大人的奏疏。”

“弹劾周大人什么?”

“渎职懒政。”

西屏端起腰来,“朝廷会怎么罚他?”

他向旁乜了一眼,忿忿道:“重则罢官革职,轻则——不管怎的,起码也得罚他一年的俸禄!”

西屏好笑,“你打量他缺那几百两银子么?”

“我知道他不缺,可好歹也要给他个警醒,身为一方父母官,竟敢怠惰如此!”

西屏点点头,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快晚饭了,家里有许多来吊唁的客人,还得去应酬应酬。”

时修只得送她出去,到洞门外便将其搂住,“我的姑奶奶,你可少累些,为那姜俞生不值当,他是什么东西?能偷闲就偷闲,待朝廷处置周大人的公文下来,我就带你回江都去。”

西屏咯咯低笑,怕红药他们出来瞧见,给他抱一会,就推开了,“什么姑奶奶,我是你六姨!”

他一定要看着她登舆,还像舍不得,一直看她的马车看到看不见。

待要折身进去,却见街上跑来个人,“大人!大人!”那小子跑到跟前来,时修打量他一会,只觉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他咧开嘴一笑,“是我啊,典当行的三包头!”

“噢,是你啊。”时修剪起胳膊,“有事?”

“您吩咐我盯的那辆驴车,今日总算给我碰着了!那赶车的被我们掌柜扣下了,现下就在典当行里,大人可要瞧瞧去?”

时修不必忖度,马上名玢儿牵出马来,带着臧志和一并赶到大通街典当行。

那赶驴车的原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实汉子,素日专管在这附近几条街上给人拉货。据他说,当日他是在前头街上遇见个男人,那男人拦下他,给了他二十个钱,又给了他张条子,托他送到前头姜家典当行里给一位姜大爷。

时修因问:“那条子上写的什么?”

那汉子苦哈哈地摇头,“不知道,小的不认得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