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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她习惯了没有家。(2 / 2)

时修像没听见他说什么,陡然将额心皱紧须臾,噌地拔座起身,往东厢去了。不一时回到正屋,将一大一小两张纸摆在桌上,“你来瞧这三张纸。”

另两张纸一张是西屏当日在锦玉关抄的下房客人名单,一张是在汪鸣所住的栈房内找到的碎纸屑,臧志和细细摸着对比,三张纸却是一样的。

“这三张纸都是宣德贡!”

时修倏而一笑,“差点上了曹善朗的当,这信根本不是姜辛写的!我说呢,若是六姨在姜辛手上,他能将人藏在哪里。”

臧志和连声附和,“是了,曹善朗掳走姨太太,是想拿她和大人做这交易,可又怕大人不答应,反而坐实了他是凶手,所以便借用姜辛的名义,让大人以为汪鸣其实是姜辛所杀。”

有这可能,时修面上点头,心内却又想,姜辛和曹善朗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汪鸣到底是谁杀的不清楚,但他们之间除了汪鸣一案之外,还有诸多勾结,倘或自己不答应信上的条件,执意追查下去,并且拿住姜辛,难道曹善朗就不怕姜辛怀恨,反口将田地的事给供出来?这是滩浑水,谁都沾着脏,除非曹善朗还藏着别的目的。

不过那是后话了,眼下还是先找到西屏要紧,别的再说。

臧志和见他不出声,又问:“您说,那姜袖蕊是不是也是给曹善朗绑走的?”

时修看他一眼,“曹善朗为什么要掳走姜袖蕊?”

“用来胁迫姜辛啊,大人您想,万一咱们凭此信以为姜辛是凶手,抓了他之后,曹善朗怕他把自己给牵扯出来,所以绑了他的女儿做威胁,目的就是叫他老老实实认罪。”

时修沉默片刻,笑了,“你真以为曹善朗会因为死了个汪鸣就如此大费周章?你别忘了,汪鸣是个逃犯,就算判定是曹善朗杀了他,案子呈交刑部,以曹家的权势,随便就能糊弄过去。别说擅弄权力的曹家,就连我背着个滥用私刑草芥人命的罪名,眼下不也是好好的么?他们根本不在意汪鸣的死,当初陷害我,也不过是想绊住我的脚,怕我追查下去把田地的事扯出来。”

说话间,饭端来了,时修因知西屏不是给姜辛掳去的,松懈不少,适才觉得腹中饥饿,忙端起碗来狼吞虎咽。

顾儿听见臧志和一说,也松了口气,“这曹善朗和你姨妈无冤无仇,何况还要拿她和你谈条件,那多半就不会伤她,这下我就放些心了。只是他说的,你答不答应?”

时修嚼着满口饭含混不清地问臧志和:“周大人知道此事么?”

“我早上从衙门出来碰见他,没跟他说。”

“那送信的人有没有说几时答复?”

臧志和摇头,“没有,送信的人什么也没说。”

看来曹善朗没给时限,倒显得他并不急迫,也许他的主要目的就根本不是想用西屏来谈条件,那他到底是想做什么?此人心思诡谲多变,西屏此刻在他手上虽暂无性命之忧,可绝对没什么好处,何况这曹善朗仿佛对西屏还存着点歪念。

他顿觉没了胃口,一口饭呛在嗓子眼里直弯着腰咳嗽,未几吞咽下去,尝到丝血腥味,却没敢说,只吩咐臧志和仍往云光客店去盯住姜辛。

这日虽未下雨,却仍是阴气沉沉,门窗紧闭着,西屏一时不能辨明时辰,只知道午饭吃过好一阵了,约莫是下晌。算一算时修那头也该知道曹善朗所提的条件了,他会不会答应?她支颐着脸坐在榻上,心里隐隐希望他爱她能爱到抛弃自己的原则,哪个女人都会喜欢这样如此境地的爱的。可理智上,她又希望他迟疑,俄延,可不要抢在前头来救她,否则她打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她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在案上画着圈,好像听见曹善朗的声音,和看门的低声说着什么,片刻后开门进来了,一脸慵散从容的笑意,“你怎么不睡个中觉?在榻上干坐着也没趣,天忽然有点冷了,不如在床上躺着。”

西屏可不吃他恩威并济这一套,她又不是他圈养的宠物,只歪嘴嘲讽了一句,“要不是你把我掳来,我何用在这里干坐?”

曹善朗给噎了这么一句,低下头笑笑,款步走进来,“你这人真是记仇,怪道你能记姜辛十几年。你那些年难道就没想过放下仇恨,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一下问住了西屏,她的手还在案上画着莫名的图案,眼睛跟着手指转,思绪跌入记忆的旋涡。记得年幼的时候就常在搬家,因为付不起租子,总被赶出来,再去赁更便宜的房子。她爹直到死也没考上个功名,她娘觉得错投了终身,常抱怨他是空有其表,到底没出息。但后来改嫁给张老爹爹,也一样不知足,又嫌人老。

她娘是这样,什么都想要,带着她颠沛流离,只为追逐一个圆满的美梦,然而到底落了空。西屏不懂那梦,只想着安稳,尤其是张老爹爹死的那一阵,她比谁都觉得凄惶,觉得自己是枝头过季了的花,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了。

夜里她趴在枕边央求她娘:“我们能不能就住在张家?”

“嗯?”柳姿转过头来,“张家有什么好?”

“张家有马车,有轿子,有哥哥姐姐,嗯——还有花狸奴。”

柳姿笑她,“你昨日还骂人家狸奴坏。”

她不好意思地把小脸埋进枕头里,“他坏在不听我的话!但他,人还是个好人呀。”隔了会,又露出只水汪汪的眼睛,“我们好不好一辈子住在张家?”

柳姿将她搂住,一下一下温柔地抚她的后脑勺,“张家终归不是咱们家,这里的人都姓张,而我姓刘你姓潘,和他们做不成一家人的。”

“为什么?老爹爹待咱们很好。”

“可老爹爹死了。”她轻轻一笑,却是遗憾的口吻,“何况不是谁待你好你就一定会喜欢谁的。你还小,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女人要什么了。”

哼,谁知道你到底要什么?!西屏不高兴地翻过身去。可失了她的怀抱,自己也什么都没有,还是只能翻过来,抱紧她,跟从她。

后来连她也失去了,她真是一无所有,只觉得人生很空,什么都抓不住,唯有仇恨可以阗满生活的空虚。她抬起头来,对着曹善朗无所谓地一笑,“除了报仇,我没什么想做的。”

曹善朗怀疑地笑着,“哪个女人不想嫁人,不想有个家?”

西屏却笑着摇头,“我习惯了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