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与他越发交好,便与我越疏离。(2 / 2)
夭枝也没有意外,确实像他能做出来的事。
因为乌古族的宝藏,皇帝太后双双施压,他被冷落至此都未曾服软,着实执着,更何况是这点小事。
她吃了口他夹过来的羊肉,鲜嫩的羊肉还裹着热烟,入口软嫩极鲜,她不由赞叹,“好吃。”
宋听檐端起酒壶替她斟酒,缓声道,“这般雪天,你见天地来回奔波,最适合喝些酒暖暖身子。”
夭枝吃着肉,总感觉他这话里有那么些嘲弄意味在里头,只怕还生闷气,他性子虽好,但偶尔气性大了,也是很扎手的。
夭枝看了他一眼,端过小酒盏一口喝下,这酒入口极烈,她只觉辣嘴,才刚喝下就有些没缓过来,热意直接冲上了脸,喉咙也呛得有些难受。
她压了压竟没有压住,辣意只往上呛,一时猛咳起来,隐约感觉有人在她身旁坐下,伸手轻拍她的背。
夭枝一顿,抬头看去便见宋听檐靠坐在榻,一腿支去,手靠在膝上,皙白修长的手指随意往下托着酒盏杯沿,一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
这般姿势着实暧昧,闲散姿态看着莫名风流,像是一边品酒,一边揽着美人。
他垂着眼,手上动作轻缓,并没有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夭枝没有防备他这般近,视线落在他如玉的侧脸,看见他垂下的长睫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越显眉目如画,一时呼吸都顿了顿,竟忘了咳嗽,她下意识往前避开了他的手,只觉有些烫人。
宋听檐才停下了手,转头看来,“如何了?”
“好多了。”夭枝只觉他太近,似没有往日那般分寸,面上烫得越发厉害,也不知是这酒,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宋听檐收回了手,似乎并未觉着有何不妥。
夭枝这才平了心绪,面上的热也退了些。
宋听檐端着酒盏也是浅尝即止,他素来也只喜饮茶,并不常喝酒。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屋里越发暖和,屋外有雪,屋内卧狸猫,这般闲散的日子倒让夭枝有了几分喜欢,她有时总想,若是不回九重天了,好像也没有什么。
她在人间当个闲散神仙,其实也是愿意的。
宋听檐将古董羹中热好的菜夹出,放到她碗里,“先生在想什么?”
夭枝几杯酒下肚,只觉意识有些朦胧,说话便也直白了些,“明日我要同太子一道去剿匪,若是慢了,许久才能回来,你……”她欲言又止,总觉一切都太过顺利,尤其是皇帝,也不知是不是他身子不适了,便只能专心对付太后一族,宋听檐便也不再管了,所以才解禁。
踏雪许是闻到味,悠悠转醒,往他们这处走来,轻“喵”了一声。
宋听檐烫了块肉扔给它,让它尝尝味,“剿匪一事危险,你要护自己周全,别冲在皇兄前面。”
“我自是知晓。”她这一年多来并不平静,皇帝身子越不好,疑心越重,一天一个主意,眼里容不得钉,更何况是宋听檐这样偏向敌人的儿子。
酆惕这一年来又远在禹州重建灾区,无法回来,这差事便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为了护住他,自是花了一番心力。不过好在皇帝如今像是没了执念,毕竟乌古族去探了几十次,次次皆是全军覆没,吃人的神秘传说真真实实展现在眼前便越发可怕。
再加之皇帝屡次试探于她,想要她带兵前往乌古族探寻宝藏,毕竟她也曾从乌古族中安然出来。
夭枝自然是不可能再去乌古族,她便借口他们一行人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出来,乃是因为有一个族中人相帮,如今生死未卜,不知去向,这皇帝自然相信,因为宋听檐也提过。
嫪贳也确实存在,只是不知去向。
皇帝找不到嫪贳,虽有心让她去试试,但她历来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就是那种歹毒到丧天良的感觉,再加之她确实有料事如神的真本事,好几次都不费吹灰之力料出关键。
例如边关战事的胜机,边关蛮夷屡次扰乱国境,又占着山峰险峻地理优势,强攻不下,若不是夭枝准确算出天象,好让边关利用恶劣天气围困蛮夷,打了几番平手,只怕是屡屡吃败,消磨士气。
诸如此类的事太多,她无意在官职往上走,也不在朝中结交官员,且还屡屡树敌居多,朝中看不惯又干不掉她的极多,什么也拿捏不了她,皇帝也不敢放她走,唯恐旁人得了她去谋划。
再加之寻找不到宝藏,又损兵折将,朝堂上已有怨言,皇帝应当是已经打消了主意。
至少他解了宋听檐的禁足,想必是不会再为难他,这次前去剿匪她也稍心安些。
太子在命簿里并没有这场剿匪,她更不可能出力,免得违反了什么,一路游山玩水,过去看看戏便好了,算是公派摸鱼,师兄最是会如此办,每每来见她忙得跟狗似的,便总是显摆他自己过得有多舒服。
每每如此,她都觉得惋惜,当初就应该留下来盯着他做公公,如今倒可惜了,那回叫他逃了。
夭枝便琢磨着不如直接累死,她如今背负巨债,她死了,师兄必心痛如刀绞,他最是爱财,此乃他的命门。
夭枝浅浅说了这个想法之后,滁皆山见她为了踩自己命门,连自己都想杀,一时沉默了许久,良久才匪夷所思说出一句话,‘你上辈子是蝎子尾巴上那根针罢,毒到从你身边路过都得死一死才能了事。’
夭枝不太明白,她也没要他死,只想死的时候顺带着踩踩他命门,何错之有?
宋听檐看着踏雪咬肉,抬眼看来,“父皇应当不喜你与我交往过密,往日私下倒不会叫人知晓,如今刚解禁,你光明正大来,难道不怕影响仕途?”
他必然是真的不解,人在凡间便在局中,仕途是凡人最为看重的,那便自有他的规则,官场的规则便是往上,往下那叫仕途不顺,前路坎坷。
夭枝有些头晕,她伸出食指摇了摇,“这里所谓的仕途于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真正的仕途在别处。”
宋听檐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轻声地重复了两个字,“别处?”
夭枝见他看着她,有些惋惜。
他着实好看又性子温善,可惜快了,他的命簿快到尾声了。
她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簿辞,总会过去的,再难也不过就是这些时日。”
他这命数短浅,苦难却众多,旁的凡人有盼头,可他却永远不会有。
夭枝一时心中有了几分叹息,也不知是不是有些醉了,她晕晕乎乎往一旁倒去,宋听檐伸手扶住了她,揽着她靠在怀里。
夭枝被强行扶着靠过去,只觉脑袋枕着人的胳膊虽坚硬却温暖,很是舒服,便顺着躺靠下。
宋听檐随意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看着,视线落在她面上,一字未言。
夭枝眼睛将闭未闭,昏昏欲睡,她伸手轻轻揉眼,想清醒些。
宋听檐眼睫轻抬,抬手抓住她揉眼睛的手指。
夭枝疑惑,想要抽回手指,却被他抓住不放,似逗猫一般。
她看向他,眼中难得迷惑反应不过来,却见他极轻而直白开口,“不要再做皇兄的老师……”他薄唇微启,面容温润如玉,眼中却平静到有些冷意,“你与他越发交好,便与我越疏离。”
夭枝慢慢睁开眼,她意识虽模糊,却也知晓他的意思,宋衷君已经拥有很多,他拥有皇祖母的爱,拥有父皇的爱,拥有母后的爱,拥有太子之位,将来还会是皇帝。
而他什么都没有,不止没有,还不受长辈喜欢,他没有母族,常坻是他的侍卫,与他一起长大,却不知被逐去了何处,一年多了也未再回来。
唯一一个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友人贺浮也一直在战场上奔命,而青梅洛疏姣早已被家中勒令不得与宋听檐接触。
他如今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
是以才会将她这个生命中的过客看得重些,只有很难拥有的东西才会成为一个人的执念,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夭枝手指被他握得牢牢的,有些烫人,她唇齿间含糊承诺道,“我与你,与褍凌是不同的……,我虽……虽是褍凌的老师,但我如今……一直护着的只有你一人,若换成褍凌是你如今的处境,我……我是决计不可能管他的。”
夭枝没有说谎,虽说是差事,可她确实只管宋听檐一人,宋衷君自有他的所管仙官,何需她管?
她想要收回手指,可宋听檐不让,这酒太烈,叫她眼皮都撑不开,她说着说着便意识模糊,彻底睡去。
宋听檐揽着她,视线落在她面上,久久都没有说话,片刻后,他薄唇微动,似根本不信般缓缓开口,“我总会信你的,但愿别叫我失望。”
屋里只有火烛燃烧的细微声响,安静得能听到外头的落雪声,显得他轻缓的声音有些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