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万事且浮休(2 / 2)
宋回涯的剑光如瀑斩落,叶文茂闭嘴闪避,被她一剑削去发冠。长?发断去一半,狼狈披散下来。
原本拱卫在他身侧的一众武者,亦同时散作四方,与他拉开距离,割席断义。
一人开口道:“宋大侠,你若要同时诛杀我?等?,我?等?拼死?也是要一搏的。虽比不上你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可对上你如今遍体鳞伤,又有余毒在身,未必没有还击之力。你若愿高抬贵手,我?们就?此别过,两不相干,如何?”
叶文茂见此情景,苍凉苦笑道:“我?不曾亏负过诸位,诸位缘何待我?如此凉薄?!”
一旁劲装男子叹道:“你也不曾有过恩情,谈何凉薄?我?等?陪你至此,才算是仁至义尽了?。”
宋回涯不置可否,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叶文茂,侧身退开半步,以作示意。
“多谢。”
几位武者抱拳行礼,长?吁短叹地?从她身边走过。
错身之际,脚步声倏然放轻,双方同时出?手,各显神通。
宋回涯转剑左手,猛扑而去,一剑撞向?尚且甩在半空的长?鞭,使得?鞭身绕着剑身飞缠数圈,强势卸去对方武器。
那惯使长?鞭的武者不料她左手力气如此之大,被带得?身形一歪,想再抵抗已是不及,刚松手欲退,宋回涯的右手已掐住他脖颈,利落拧断。
她左腕筋骨一阵抽疼,不作停留,握剑回刺,错开身后刀光,自下而上,直取对方命门。抬脚横踹,将尸首踢向?旁侧,脚下轻功腾跃,跟在盲角之后,如皂雕擒狐,在红雨漫天?中,瞬息了?结第三人。
剑上长?鞭此时甩飞出?去,宋回涯势如破竹,在对方下意识抽身回避时挑剑一刺,锋锐剑尖若流星而去,贯穿对方咽喉。
其余人为其所向?披靡的气势摇撼,快步退走,暂避锋芒。
“小人的朋友,自然也是小人。我?岂无防备?”宋回涯右手皮肤青黑,毒血蔓延上来,肿胀麻木,面上却一派的风轻云淡,说?,“只是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们,其实我?是左利手?左手剑也能杀人。”
叶文茂怒火冲天?,又恨又急,刺道:“你宋回涯的左手剑曾经也是名噪一时,谁人不知?还不是被打断筋骨,要从头?练起?你的剑都在抖啊,宋大侠。”
一持枪武者转动着脖颈,盛气凌人道:“天?下人都将你宋回涯比作豺狼,我?不信拔了?牙的野兽,还有那么厉害!”
数人围着她缓步移动。宋回涯转过剑锋,目光朝四面扫视。忽然耳朵微动,听见一阵沉重脚步声从下方传来,好似庞然大物在踩踏大地?,未见人影,一把?大刀先携寒光而至。
数人脸色惊变,抽出?心神朝后张望。
宋回涯剑走龙蛇,雄浑豪放,纵横而去。电光火石间将枪客封喉。剑身随之斜掠,挑飞他手中长?枪。
宋回涯腰身紧拧,矫健回身,脱手一掷,将手中铁剑射向?远处的楼阁牌匾。顺势接住长?枪,凌厉横扫,挥开叶文茂的剑锋,对了?二十余招,寻到?破绽,直刺他胸口。
“我?杀你这等?废物,何需用剑?”
宋回涯两手握紧,势若雷霆,力破乾坤。叶文茂以剑抵住枪身,往上推挡,无奈纹丝不动,只能连连后退。
叶文茂嘶声怒吼,长?发凌乱,手臂上青筋暴突,竭力反抗,又因?脚下虚浮难以蓄力,直至被逼入绝境,胸口剧痛,被钉入身后高墙。
祠堂上的牌匾被长?剑劈断,正摇摇欲坠,在叶文茂最后这劲猛的撞击下,彻底砸落下来。
叶文茂大张着嘴,“嗬嗬”倒抽着气,一手按着胸口,一手前伸想去抓宋回涯。
血液从他身上蔓延流出?,顺着石阶淌向?下方的青苔。
宋回涯松开手,朝后退去两步,转身回头?。
北屠一拳捣向?最后那人的额头?,也侧身朝她看来。
满地?尸体横陈,血似残阳,重叠青峰连绵至天?荒。
云烟散净,山谷起风呼啸,吹过流水、小桥、亭台,滔滔向?天?,越过山顶,又如汪洋下行。
千林万树摇颤不止,浮土飞沙,枯叶竞落。
二人瑶瑶对望,相顾无言。
残酷似流光的时间仿若在这一刻变得?迟缓了?,挂在被风吹动的树叶上,缓缓流泄。
“我?要回家了?。”北屠扬起头?,站在风中,有些茫然不辨方向?,“我?有三十余年,不曾归家。”
他微微一阖眼,额头?上裂出?一道血痕。身上热意减退,皮肤泛出?一种混青的红。
宋回涯看出?他身上生机渺茫,感慨丛生奈何找不到?出?口,只能别开视线。
她想说?一句,静谧之中又忍住了?。想起不留山的那句证道之言。
人事匆匆,还恍如昨日。
她站在篱笆外,与里头?磨刀的人隔着岁月彼此审视。
不算是应诺而来,但姑且也算无憾而归了?。
何必惋惜劝留?
宋回涯耳鸣阵阵,取下长?剑后,拖沓着脚步拾级而下,自言自语地?道:“我?要回去找我?徒弟了?。”
她从北屠身边经过时,北屠伸出?手道:“这把?刀送你了?。”
宋回涯垂眸看着刀身上的刻纹,恍惚片刻,抬手接过,嗓子干涩,低声叫道:“前辈……”
北屠问:“你师伯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何叫钱二两?”
宋回涯浑浑噩噩,杀了?这许多人,身上气力殆尽,莫名有种大梦一场的虚妄感。提着手中刀,只摇头?。
北屠吐出?一口浊气,似哭似笑,音调古怪道:“因?为我?永远拿不出?当初那二两诊金。世间也永远有那填不满的二两银。”
他转身离去,走在宋回涯的前面。
“宋回涯,多谢你来找我?。”
他行尸走肉一生,只这磨刀的五年,是重新活着的。
宋回涯跟在他身后,目送他下山。
走入断雁城时,已是傍晚。
星光垂落,天?地?辽阔,无垠的长?河斜坠,与凡间的烛影相应,铺成一条邈邈的路。
宋回涯停下脚步,看着他隐入昏暗,与他分道。
北屠低着头?,一步步地?往前走。到?后来已不能睁眼,喉间含着口热血,双腿凭着本能迈动。
他走进徘徊过无数次的街道,抬手摸向?粗糙的土墙,贴着墙面一寸寸挪步,终于不如过去千百回那样返身离去,而是推开了?腐朽破旧的木门。
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进前院,又走进东面的房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在角落贴着床脚的位置坐了?下来。
透彻的黑暗中,他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把?银钱,侧身放到?床上,柔声唤道:“娘,我?回来啦。”
他侧耳听了?听,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
一个想出?人头?地?,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还在做着拜师学艺的美梦。靠着不分日夜的劳碌生活,终于赚到?了?能叩响山门的二两银钱。
妄想着登天?的第一步还没走出?,母亲在一场冬雨后病倒了?。她躺在床上,强撑着精神安慰儿子说?自己没事,熬一日就?能过去。她皮糙命厚,哪里那么容易病死?,劝他将钱收好。
少?年也以为跟母亲说?的一样,撑一撑就?过去了?。打了?盆热水,守在床边。
第二日早上,天?气转暖,他从惊惧中醒来,起身去叫,只摸到?一具尚留余温的尸体。
那日撕心裂肺的哀嚎回荡在他今后的每一场梦里。至此背井离乡,兜兜转转,一辈子都在刀口下挣着那难以触及的二两诊金。
老者指尖摩挲着铜板,来回不停地?数着手中的钱。一下下将它推到?床铺深处,像是塞入母亲手中。
街上飘荡起一股欢欣的乐声,众人悠扬的高歌随风传遍城镇。
宋知怯趴在窗口,听着袅袅萦绕的歌声,心急如焚,不住朝街上张望。
身后的窗“吱呀”着被人推开。
宋知怯如闻天?籁,猛然回头?,眼泪险些滚落,激动叫道:“师父!”
宋回涯将刀剑都交给她,“嗯”了?一声,直直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