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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南风吹归心(2 / 2)

季平宣喉结滚动?,快要麻木的脸上闪出几分神采,似乎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得了他人肯定。

来边关的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他身微力薄,是只落于人后的燕雀,既不?能振翅高飞,便只能每日苦功搓磨,以求将万里的征途赶上。

有些时候疲累得连日夜都分不?清楚,何况年?月。身上新添的交错伤疤,或许比来这里的时间更长。

季平宣看着手中鸡肉,眼眶无端有些发热,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泛滥上来,随血液奔涌,潺潺地?流过他的四肢百骸。

桌上几人见他尤在发愣,高举起?一杯酒,朝他大喊道:“小子,酒就不?叫你大口喝了,大口吃肉,痛快杀敌!”

季平宣点点头,张口咬下,因嘴里还残留干涸的泥沙与发苦的血腥味,没尝出味道,囫囵嚼了两口就要咽下,结果不?慎将自己噎住,呛得眼泪都要出来,看得几位侠客在旁拍掌嘲笑。

此时一老道笑吟吟地?从后方走来,见季平宣弯腰咳嗽,顺道给他端来碗水。

众人热情?招呼:“清溪道长,坐下一同喝一杯?”

清溪道长一甩宽袖,从善如流,“也好。”

他与数人挤在一起?,问:“聊的什么?这样畅快。”

“没聊什么。聊那小子呢。说宋回涯好眼光。”

清溪道长袖口抽出一封信件,捏在手里,故弄玄虚地?道:“说来,宋回涯给我寄了封信。”

众人讶然道:“她宋回涯还会写?信?”

便有人打趣说:“道长前段时间,是做了什么得罪她的事?叫她隔了那么久还要写?信来骂?”

这话引得一众豪侠跟着大笑,觉得真相?大抵如此。

清溪道长展开纸张,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宋小友说,她要重振不?留山,请武林上的朋友也好,仇人也罢,一同过去做个了断。”

黄大侠:“嗯?”

清溪道长点头:“嗯。”

众人见他说得认真,玩笑的声音小了下去。边上听见的几桌人跟着朝这边看来。

对面侠客一把抢过他手中信纸,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才敢确认真假。

“宋回涯?”那人正?色道,“前段时日还听说她被半个武林骂是祸害,这是决意要与他们清算了?莫非是孤立无援,怕不?留山失了体面,找我等帮忙?”

黄大侠一脸正?色道:“就宋回涯那桀骜不?驯的性情?,脖子梗得像是铁打的,非是万不?得已,不?会低头给我等写?信。”

清溪道长纠正?他说:“是‘我’,老道,不?是‘我等’。”

黄大侠充耳不?闻,铿锵有力道:“她宋大侠既然开口,这个颜面,自然是要给足的,莫叫将江湖上的那些后生,小瞧了我等,真拿我们当死?了!”

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大声喊道:“诸位好汉!家中还有亲友在的,都给他们写?封信,叫他们别藏着掖着,备份厚礼,代我等上不?留山祝贺,撑一撑她宋回涯的门面,别叫人比了下去!”

众人高声应和,此起?彼伏地?喊:“好——!”

现场情?绪一片激荡,好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人此时都亢奋起?来,敲打锅碗瓢盆的声音在四下响彻。

“这江湖可算是有个敢管事的人!那些个乌烟瘴气我也是受够了,宋回涯敢出来,我定然鼎力支持宋大侠!”

“呼朋唤友这种事,难不?成?只他们那帮宵小能做?挑能打的去,大不?了真刀实枪地?干一场,也叫江湖的小辈看看,什么叫血性跟傲气!”

“老杨你这厮,前几年?还叫人家黄毛丫头,如今背着人都不?敢这样叫了?”

“换做两年?前,我要说一声她宋回涯太不?知?天高地?厚!但从她亲身斩除谢仲初,伏杀高清永,就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她宋回涯要做的事,从无失言!她宋回涯要平这江湖,我就信她能扭转乾坤,叫日月重光!”

黄大侠今日不?知?多少次惊叹:“什么?谢仲初不?是病死?的吗?怎么是宋回涯杀的?高清永也死?了?”

边上众人异口同声地?道:“你住嘴吧!”

黄大侠讪讪闭嘴,又低下头问:“什么时候去?”

清溪道长说:“七月初一。”

黄大侠直眉楞眼道:“什么?七月初一的事,你现在才同我们说?”

清溪道长吹了下胡子,好笑道:“这信是凭空变到我手上的不?成??我今早才接到!”

边上人司空见惯道:“怪宋回涯,她这人,从来是不?火烧眉毛不?挪地?。”

黄大侠扯着嗓子喊:“好!那就都抓紧些!我们宋大侠七月初一就要做宋门主了!叫她欠我们一次酒钱,待杀赢了胡贼,去找她讨要!”

响声震天,直入云霄。

“好!”

·

宁国都城。

严鹤仪放下茶盏,越过二楼的窗台,观察下方的街巷。

这是他到宁国之后碰上的第一个雨天。雨水淅淅沥沥,连成?一片白色的垂幕,将客栈团团围住。

光色一片灰黑,远处的楼阁被缭绕的云雾遮掩得半隐半现,路上仅有几个行人。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积水飞溅,伙计碎步小跑着出来,撑开雨伞,赔着笑上前迎接。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一直倚在窗边默不?作声的梁洗立刻上前,朝来人走了过去。

她见青年?肩上的布料被雨水打湿成?斑驳的颜色,想要伸手替他擦拭,又没有干净的巾帕,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两手悬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体贴道:“你若是不?方便,叫人捎个口信就好,这样的风雨天,别被冻着了。”

“阿姐。”青年?拍去头上的水珠,对她腼腆笑道,“是我约阿姐出来的,如何能失言?”

他垂下眉眼,神态软和顺从,说话声音也是轻细的,听来能将三分的惋惜,说出七分的真切:“只是可惜,好不?容易抽出空来,本想带阿姐到别处看看,却没了机会。”

梁洗笑了笑,对什么文人墨客的赏花听曲儿本也没什么兴趣,没有顺着搭话。

严鹤仪只与青年?在视线交汇时点了点头,算作招呼,自顾着喝茶,倒了一杯又一杯。

青年?对他亦不?热络,与他隔了一段距离落座。梁洗挨着青年?,坐在了严鹤仪的对面。

寒意阵阵袭上小楼,青年?握着两手,打了个哆嗦,梁洗便说:“把窗户关了。”

严鹤仪充耳不?闻。

梁洗隐约察觉到他心有不?快,自行上前将窗子合紧。

青年?从怀中取出一把扇子,打开后递给梁洗说:“送给阿姐的礼物。前几日刚听到的一首诗,觉得有阿姐的倜傥跟飒爽,特意抄下来给阿姐看。”

梁洗对着看了会儿,因字写?得有些过于豪放,龙飞凤舞的,她认不?得一个。本打算递给严鹤仪过目,抬头发现对方脸上只差写?上“兴致缺缺”四个字,怕被扫兴,便欢喜地?将东西收了,放进怀里。

严鹤仪从鼻间哼出一气,冷笑了声。

青年?举起?筷子,露出虎口处的一道红痕。梁洗眼尖,一下瞥见,弯下腰,就要去捧他的手细瞧,皱眉问:“你手怎么了?谁人打你了?”

青年?握紧手心,回避地?将手揣进袖口,扬起?脸乖巧笑道:“犯了些小错,父亲罚我抄书,所?以才出来晚了。”

梁洗张了张嘴,临要出口,又觉得自己不?好多说,只给青年?的碗里多夹了两块肉。

饭菜已是半凉,二人都没动?过几筷。

严鹤仪直接用手捏起?面前的一粒豆子,没个正?形地?往自己嘴里丢,咀嚼两口,视线在二人中间打转,扬唇笑道:“真是稀奇,这么点小伤你也会放在心上。只是梁洗,你看你满手的刀疤跟蜈蚣爬似的,担心别吓着小郎君了,还是不?要靠他太近。你与他虽然是失散多年?的姐弟,可到底生分了些。”

梁洗听着他分明不?怀好意的话语,面上表情?不?变,稍稍坐正?了姿势,似乎未往心里去。

“我听说阿姐的刀法很厉害。严家堡前些年?在江湖上是很有威名的。”青年?放下筷子,两手虚按桌沿,看起?来十分拘谨,低着头惭愧道,“可惜我什么都不?懂,父亲只叫我念书。”

梁洗一点看不?得他受委屈,飞快说:“还是念书好,江湖里打打杀杀,没什么意思。”眼神落在严鹤仪身上,带着些许不?悦的责备。

严鹤仪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原本日子清闲舒服得很,莫名其妙收到这小子的信,哄得梁洗恨不?能插了翅膀地?朝北宁赶来。打那开始,什么都不?对劲。

梁洗的一句疑问从见面起?憋到现在,此时才忐忑地?问了出来:“你父亲待你好吗?”

青年?没有马上回答,舔舔嘴唇,出口时声音没什么底气,头垂得更低了,说:“……还好吧。”

严鹤仪看他这一脸欲说还休的,不?禁高声开口:“我看王家是积善余庆之家,对你管教?严苛一些,但肯叫你念书,该是不?错的。”

青年?点头,摸着自己手指,转向?梁洗,怯懦地?道:“他们待我是很好,从未短过我衣食,我亦感念他们大恩。只是我在王家,终究不?过是个养子,偌大家财与我无关,我也从不?敢奢望。可我养母许是觉得我会与两位兄长相?争,近几年?来,时常挑我错处,以致父亲与我日渐疏离。我在家中,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虽什么都有,却越发觉得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