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章振礼,一时,有你没你区别不大,但打虎亲兄弟,朝堂上多个自己人就多个助力;二时,你现在就体会到了;三么,与其等真绝后了再过继个不知道什么资质的,不如早早培养个看着还聪慧些的,你就是安国公给自己安排的托底。”
“这么重要的你,得把安国公、把章振贤摆在第一位,如何能让你有父母要孝顺,有弟妹要照顾呢?”
月光下,章振礼的脸色苍白。
但言语交锋,让步了就是输,而他并不想输。
“很有道理,”章振礼的声音还算平稳,“但你是不是忘了,先前挑拨时候,你可以把我父母的死归于我伯母身上。
看来你也是上下嘴唇一碰,说到哪就算哪。
这不是好习惯,几次言语对不上,可就不能取信于人了。”
“章大人还记得刚才的话吗?”陆念笑容越发浓艳,“动嘴皮子比动刀轻省,借刀杀人这种招数,安国公难道不会吗?
譬如,章瑛和章振礼的身世,安国公不知情,你父母当真毫无感知吗?
他们不知道偷龙转凤,他们想过这姨娘那姨娘的死吗?
他们便是没有想过也不要紧,若安国公夫人认为他们想过呢?
安国公夫人心虚动手,安国公即便看在眼中,为了他的一二三,他是阻拦还是默许呢?”
说到这里,陆念突然举起几子上的酒杯。
“以章大人的聪敏,哪怕我不在这儿一二三,你应该也已经猜了七七八八。”
“与我说的合上了多少,你自己心里知道。”
“这是我的诚意。”
酒杯翻转,半满的酒水倒下来,湿了几子,酒气飘散。
陆念轻掷酒杯,身子往后一仰,拉开了先前的距离:“我干了,章大人是不是也得陪一杯?”
呼吸间是清晰的酒味。
不是什么上等好酒,很冲,也很劲。
章振礼一下又一下抚着酒杯:“陪一杯?陪什么?”
“说说你想给你那废物弟弟什么教训,”陆念道,“由着我把安国公府搅浑了,你得什么好处?”
章振礼反问道:“就许你为母报仇,我还不能为父母做什么了吗?”
“你?”陆念哈哈大笑起来,“算了吧章大人,会挂念被害死的姨娘的只有傻乎乎的章瑛,而你,没有十足的利益,死人对你也就只是死人而已。
死在你眼前也就罢了,陈芝麻烂谷子了,与你的今时今日根本不能比。
也就是能拿这事当要挟交换时,死人才变成了活人,成了你那嫡嫡亲的父母。”
陆念嘲讽起人来不留余地,章振礼按下酒杯,道:“是么?我竟不知我是这种人。”
“不然是哪种人?”陆念问。
她自然“还不知晓”章振礼离间她和阿薇的计划,便要避开此,去另外安排章振礼行事的缘由。
来之前,其中弯弯绕绕,她和阿薇、闻嬷嬷已经又梳理了一遍,现在也算是信手捏来。
“你想借题发挥,但又不能像章瑛那愣头青似的直接去和安国公夫妇对质。”
“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一张口,可以是我,也可以是被我挑起来的章瑛。”
“章振贤本就废物,给他敲敲警钟,让他知道有朝一日便是承爵了,该听你的还是要听你的。”
“借着父母的死赶紧从安国公手中多拿些好处,别的都是虚的,利益才是叔侄和睦的根基。”
“办成了,是你的好处,办不成,恶名也是别人的,你,还是那个好侄儿。”
“我还是劝章大人的诚意真挚些。”
“现在,是你要让我合作。”
章振礼往酒杯中添了酒,道:“一套接一套,原来这就是你让阿瑛昏了头的口才,不得不说,比前头戏台上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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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若论心里的一二三四,你那位继母会巴不得你死在蜀地,而不是回京搅风搅雨。
所以,不管我伯父心中打了什么算盘,怎么算计了利益,不等于他真的做过。
我伯母也是一个道理……”
这几句话,章振礼说得不疾不徐。
至于嘴和心对不对的上,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不会在陆念这儿露出半点来,起码本意上,他需要的是占据上风,一如他在大理寺中与下属说话时一般。
直到说到最后一句。
几乎是一瞬间,安国公夫人不久前絮絮叨叨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再次响了起来。
那日,在相国寺的厢房礼,伯母一边吃着阿薇做的素点心,一边把能嫌弃能抱怨的都倒豆子一般念了一通。
“你说那岑氏,都有本事弄死未婚夫和前头那侯夫人,手上两条人命,怎么不干脆把陆念也给弄死算了!”
“留了这么大一祸害,好了,惨了吧?”
是了。
话语露真心。
在伯母的想法之中,既然动手了就要一个不留,免得留下麻烦。
若她怀疑谁窥见了什么,以她的性情,当然也是“以绝后患”。
还骂了什么来着?
“不是自己肚皮里出来的,就是隔了一层!”
“白眼狼、养不熟。”
伯母只会对亲生的孩子掏心掏肺。
哪怕闹到失控甩了阿瑛一巴掌,后来也只是又酸又苦地说从前待阿瑛有多么好,从头到尾,伯母没有骂过一句“白眼狼”,也没有说过“不是亲生的就是养不熟”。
诚然这也不过是自己心中的一个作证,实际并用不上,但越清楚偷龙转凤,就越是让人烦得很。
烦那废物的弟弟,顶着嫡出名头,实则是个庶子。
烦掌握不住父母死亡的内情,一切不清不楚的,都难以控制利用。
是的。
行事还是有准备、有章法得好。
像陆念这样只靠直觉、横冲直撞,结果如何就得靠个运气。
抬起手,章振礼把酒一口饮了。
而后,他噙着笑与陆念道:“我真的很中意你。”
陆念咔得咬开颗花生。
章振礼又道:“没有国公府里那些事,我也很中意你。”
花生壳在桌上堆了小山,陆念嚼着花生,笑容讽刺地道:“那我真是一点都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