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遇雨亭小巧玲珑,因风雨侵蚀,梁柱上红漆斑驳。
鬓发被打湿,谢渺想擦,却发现仍被某人唐突地握着手。她用力地往回抽,再抽,继续抽——
“崔,表,哥。”她怒极反笑,问道:“你打算牵到什么时候去?”
雨珠沿着她的眉骨,眼尾,脸颊蜿蜒而下,滑过白皙的颈,落入不可探的衣襟里。
崔慕礼的手心陡松。
谢渺轻甩泛红的手掌,正想走远几步,忽被一样东西引去注意力。
崔慕礼的腰间挂着一枚天青色杭绸绣竹兰香囊,针脚规整,绣工精致,看着眼熟至极。
当然眼熟,这是她绣的东西!
她难以置信地眨眼,确认没有眼花后,飞快地伸手去抓——
崔慕礼别身一躲,“阿渺这是做什么?”
谢渺杏眸圆睁,“还给我。”
他道:“你既送与我,便归我。”
“可笑。”谢渺不留情面地道:“弃如敝屣的东西,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
空气似凝,他静了片霎,道:“没有弃如敝屣,我只是意涩言钝。”
好一个意涩言钝的状元郎!
谢渺眼神愈冷,胸口起伏不定,“那便一直涩钝下去,对你我都好。”
她不再试图抢回香囊,走到角落里背身,用绢帕擦拭雨水。崔慕礼亦淋湿半边身子,雨珠沾染在他漂亮到过分的眉眼间,增添几分陌生而难喻的脆弱易碎。
明明往前几步就能碰到她,何故觉得中间隔着难以跨越的沟壑,将她推得那样远,远到不可亲,不可碰?
转瞬即逝的迷茫消匿在眼底,他变回运筹帷幄的崔二公子:那又如何?他今生认定了她,哪怕破釜沉舟也要娶到她。
“没有辜小姐,没有苏小姐,以后也不会有其他人。”他道:“阿渺,我心中只有你。”
谢渺的动作几不可见一顿,很快又平静如常。
不远处,拂绿四人站在古树下躲雨,其中只有沉杨会武,隐约听见几句对话。他不像乔木那般担忧,反倒对自家公子颇有信心:公子既然喜欢,必定会不遗余力地争取……嗯,今后得对表小姐恭敬些,再恭敬些。毕竟,这是他未来的女主子呢!
*
亭檐落雨,恰作珠帘,淅淅沥地低声轻语。轻雾氤氲缭绕,整个林子如临仙境。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有两人撑伞往亭子跑来,后头还跟着三四个仆从。沉杨脸色一凛,抱剑上前,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伞面上抬,露出一张气血亏损的淡青色俊脸,居然是张明畅,“我乃左相之子张明畅,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挡住我的去路?!”
沉杨并不露怯,道:“我家公子正在亭内避雨。”
“你家公子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张明畅正骂得顺口,晃眼看清亭中男子相貌,恨不得将话全咽回肚里。
啊,崔家二公子,他未来的大舅子!
他讪讪然地摸着鼻梁,朝那边挥挥手,喊道:“崔二公子!是我,张明畅!”
崔慕礼看向沉杨,沉杨便退回树下。张明畅乐颠颠地往前走,腰带忽被人一勾。
“公子……”鸳鸯戏水面的油纸伞下,关月照娇滴滴地唤。
张明畅本想叫她跟仆从一道走,对上她小鹿般湿润的眼眸后,又怜香惜玉起来。
罢了,一个玩意儿而已,带着就带着吧。何况,那崔二公子身侧不也带着一个吗?男人本色,当能互相理解。
二人走进亭子,张明畅下意识地望向那抹淡裙身影,哪知崔慕礼有意无意地侧身,将她严实地护在身后。
张明畅脸上涌现暧昧,揶揄道:“崔二公子,没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观竹林风景,携美人同行。不知你身后这位姑娘是哪楼的——”
“张公子,慎言。”崔慕礼眸光冷然,打断他的话,“这是我家表妹。”
张明畅浑身一个激灵,忙改口:“原来是你家表妹,呵呵,是我眼拙,是我眼拙。”
崔慕礼颔首,不再说话,气氛陷入尴尬。
张明畅有些后悔方才的临时心软,这都第二次了,他带着关月照遇上崔慕礼——唉,他还想着求娶崔夕珺呢!
随即他又理直气壮地想: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实乃正常。他娶崔夕珺是做正妻,与纳妾没有任何冲突。哪个男子私底下不玩女人?就连他爹那样成日忙碌,后院都会定时增添鲜嫩的美人儿,但也从未影响过他母亲的地位。
想是这么想,面上却避嫌,朝关月照丢个不耐的眼神,“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
关月照柔柔福身,乖顺地站到另一个角落里。
张明畅用袖子擦擦脸,没话找话,“崔二公子,近段时间怎么没见到夕珺小姐出门?可是有哪里不适?”
崔慕礼惜字如金,“舍妹一切都好。”
张明畅热情道:“听说你喜欢收集古书画,正好我手里有副王羲之的真迹,改日约个时间带给你。”
崔慕礼道:“无功不受禄,谢过张公子的好意。”
张明畅绞尽脑汁,又道:“那夕珺小姐爱马,不若我替她寻匹赤兔马来。”
崔慕礼道:“她已有坐骑,不劳烦张公子费事。”
张明畅是从小被宠大的主,几时受过接二连三的拒绝,当下脸色便黑如锅底。他娘的,崔家二房的两兄妹怎得油盐不进!但一想到崔夕珺娇蛮刁钻的模样,他便心痒难耐,恨不得被她再骂上几句才心里舒坦。
况且,娶了崔夕珺,便等于将崔慕礼拉入张家阵营,父亲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他暗自将算盘打得震天响,再对上崔慕礼,笑容和沐如三月春风,“崔二公子,往日因为周念南那小子从中捣乱,你我未曾好好了解彼此。其实呢我这个人再单纯不过,只要你肯敞开心扉,给我个机会,让我走入你的生活——”
“噗嗤。”这番话太过滑稽,惹得谢渺忍俊不禁。
张明畅被截断真心剖白,老大不乐意地瞪过去,崔慕礼却比他更快,转身一本正经地问:“怎么打喷嚏了,可是觉得冷?”
……
张明畅恨不得蹶他一脸:格老子的,当他耳鸣吗,明明是嘲笑声!
谢渺用帕子掩住唇,配合地瓮声瓮气,“是有些。”
崔慕礼道:“再等等,待雨停我们便回府。”
一时间,张明畅酝酿好的套路被悉数破坏,只得另起话头。与此同时,角落里的关月照正不着痕迹地观察谢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