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番外七◎永远活着◎(1 / 2)
我叫张贤,是新乡县一名普通衙役张达之子。
作为一名衙役的儿子,家里算是过得还可以,我爹总能想到各种办法弄到点钱财,让家里的日子比普通人家过得好上一些。
比如说一月多吃一回肉,一年多穿一件新衣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家中兄弟姊妹五人,我排老二,在记忆中,家里爹说一不二,和旁人说的我爹是个油滑善于钻营不同,在我心中,爹在家中甚至是不苟言笑的,说话十分威严有力,我们兄弟三人轻易不敢在爹面前放肆,用我娘的话说,我们三人见了我爹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新乡县地方小,但是我们一家人过得算安逸,原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慢条斯理的过下去,直到县衙换了一个新的知县过来。
当时我在堂屋外面自己一个人坐着玩,就听娘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问爹,新来的知县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记得爹说,新来的知县老爷人很年轻,是去岁的二甲进士出身,性子很沉稳,估计会有一番作为的。
当时我已经上了县里的学堂,虽然刚刚开蒙,但是也大概明白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过娘说,年轻人最容易冲动,最好别有什么太大作为,到时候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等他三年一任走了,烂摊子还是留给我们。
那时候我就迷惑了,那到底是有作为好还是没作为好?
但是当时爹也在堂屋里,我不敢去问,后来小弟又喊我过去玩,这事也就被我抛到脑后了。
后来,不用旁人说,我也知道这个新知县绝对是有本事的,不仅将新乡县治理的井井有条,后来还把新乡县的码头和卫辉府的码头一起扩建了,当时闹得可是声势浩大,他们这些小孩最喜欢看热闹,新码头施工的时候,他们总是跑过去玩耍,有时候帮忙做点小杂工,还能拿回几个铜板回家,只是我大部分时间都要读书,心里只能暗暗羡慕大哥能赚这个钱。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我的课业也一天比一天繁重,同时新知县的话题经常被爹娘提起,这个时候娘不会说新知县的不对了,只盼着爹能跟着新知县多一点时间,说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这我最近倒是在书中读到过:士为知己者死。
我爹虽然算不上“士”,但是能得到知县大人的赏识,绝对是一件好事。
后来,知县大人去卫辉府任职了,爹甚至直接被调到了卫辉府当差,月钱比之前当衙役的时候高了一倍不止,可把娘高兴坏了,她本就愁我的读书费用高,现在可都是有着落了。
我跟着夫子读书,束脩加上买笔墨纸砚的钱,一个月都要耗费掉二两银子,我爹就算再能倒腾钻营,在我家里这也算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了。
那时候我已经十二了,又读了四年多的书,该懂的都懂了,虽然爹娘都说我有读书的脑子,但是家中不仅仅我一个孩子,大哥到了岁数要考虑娶媳妇下聘礼,大姐二姐嫁人要嫁妆,小弟虽然读书上没什么天份,自己也吵吵着不爱读书,但是爹娘也有让他继续读两年,用爹的话说,至少不能做个睁眼瞎。
桩桩件件都是要花银子,其中读书最是耗钱,如今爹跟了那位秦大人,月钱涨了一大截,全家都高兴。
那位秦大人确确实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就连我夫子也多次称赞秦大人的本事,在卫辉府才呆了两年不到,就又被调任到京城中枢了。
这一次,爹犯愁了。
他可以继续待在卫辉府做衙役,过着稳妥的生活,但是他思来想去,还是想要追随秦大人去京城。
娘不同意,觉得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两个人为此还大吵了一架,谁也劝服不了谁。
我明白娘的意思,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像在卫辉府,哪里都是熟人,有点什么麻烦事,都好解决,况且就是那位秦大人去了京城,到底能怎么样,都是两说呢。
京城离卫辉府还那么远,到时候还要夫妻分别,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
但是爹也是个固执的人,想好了要走那是谁也劝不住,等到秦大人要离开卫辉府赴任的时候,爹简单收拾了包袱,带上胯刀,还是走了。
娘哭了三天,也没法子,日子还得过下去,只能遮掩下心酸,继续操持家中事务。
后来,爹每一次来家书,都会寄来不少银票,家里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娘也渐渐接受了当年爹的决定,又过了两年,爹写信告诉我们,他居然在京城中置办了宅院,要接我们一家人上京!
这一下子,全家人都激动了起来,我们居然以后要在京城生活了?!
爹派了人来接我们到京城,沿途一路走的都是新修好的官道,派来接我们的人告诉我们,这都是秦大人的功绩。
我对秦大人充满了敬仰,我觉得他就是读书人的典范,考科举、中进士、做高官、得圣宠、做实事,这些都是大家读书科举的目标,但是古往今来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我爹实在是有眼光,能在对方还在浅滩之时,就认准了人,跟对了人。
京城的生活自然要比卫辉府的好上许多,这里是文采俊杰汇聚之地,随着秦大人官越做越大,我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我上的私塾都好了许多,家中更是宽裕不少,在京城生活一点都不拮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家里的顶梁柱就这样被冷冰冰地送回了家中,当时爹躺在了楠木棺材中,据说是从朝鲜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但是到底还是需要一些时日,天气又炎热,虽然用了冰,但是爹的脸也根本就不像记忆中的那样了。
记忆中,爹是魁梧的、脸上的肉是饱满红润的,经常粗着嗓子说话,身上的肌肉更是遒劲有力,让作为一个文人的自己其实很是羡慕爹的身材,我总觉得自己太过文弱了一些,不如大哥像爹。
但是现在,爹浑身都干瘪下去,嘴唇发青发白,眼睛闭地死死地,再也睁不开了。
娘恨不得爬进棺材里,她嚎啕大哭,想把爹叫醒,声音甚至可以说是凄厉。
人在崩溃的边缘,是真的会发疯的。
我娘本就是个市井女子,她每天算计着肉价涨了几个铜板,家里的布料够不够给大家做一身新衣服,同时她也计较的很,左邻右舍谁敢占我们家便宜,她都要和人家吵到底。
所以,当娘知道了爹是怎么死的时候,她彻底崩溃了。
因为爹本来可以不用死。
他用自己的命,一命换一命,换了秦大人生,换了他自己死!
娘骂爹,骂爹是个蠢蛋,是个忘了自己有家小的王八蛋;骂朝廷的军队都是吃屎的,能让人伏击;骂东瀛人,说东瀛人都是猪狗生的,都该下地狱;甚至她还骂秦大人,说秦大人就不该逞能去前线,该在京城好生呆着,这样爹就不会死。
我知道,娘已经口不择言了,但是我们谁都没有去拦她,哪怕这是大不敬之罪,哪怕这可能会让爹的死变得不值得。
因为若是不让娘泄了这口气,她可能也会一头撞死在棺材上。
虽然爹一直说自己是个粗人,但是他实际上待娘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爹带他们出去的时候,永远记得给娘带一份,哪怕是一串糖葫芦吃着好吃,也得给娘带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