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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少女(1 / 2)

从村落到陈塘关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多远,然而在现有的原始交通方式下,他们还是花了三天时间才赶到。毕竟在如今的朝代,除了贵族统治阶级以外,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在赶路的时候,不管多远都只能靠行走。还好有一大半的路程都是在沿着东海边走,路途的漂亮风景可以作为视觉享受来安慰不少。

这是叶挽秋第一次见到海。蔚蓝到深沉的洋面一直无限延伸到视线尽头的地方,和那些浓白的晨雾以及太阳初生的金色光线融合在一起,渐渐蒙上一层朦胧的灰。天空在尽头的地方俯身和海面亲吻,海鸥披挂着薄薄的橙红曦光从森林里飞出,直扑向水面。

遥远的地方,有悠长空灵的鲸鱼叫声被风断断续续地送过来。

他们沿着东海海岸走了快两天,终于在第三日下午的时候到达了陈塘关城内。一路上,叶挽秋发现这里的百姓虽然大部分都是以捕鱼和种植为主业,但还是有不少从事原始商业的。

听老管家说,到了每月的月初月中和月末那几天,城南的大街上最为热闹。大家都会集中到那里去,以海贝,骨贝或者石贝和铜贝等等作为媒介物去买卖各种东西。

联想一下之前学过的关于商朝的些许历史细节,叶挽秋大概能明白目前的经济发展状态,也就没有再多问,而是跟着老管家继续朝前走。

进了城门内以后又走了快半日,中途还在一家汤羹小铺里歇了一会儿,简单吃了点东西,总算到了目的地。

刚进门的时候,穿着灰白布衫的家仆看到叶挽秋还愣了一下。听到老管家解释说,这是送来给夫人看看能不能留用做三公子近身侍女的丫头后,方才还满脸疑惑的家仆立刻变了脸色,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怜的冤孽。就连他身上的气味尾调都由一开始的苹果清香,变成了带着淡淡恐惧的苦涩味道。

看来关于李家三公子那“生来仙胎,凡人丝毫不能近身”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甚至被扭曲成了一种畸形的畏惧。

穿过面前桧柏遍布的庭院,沿着烟青色石子路来到大门正对着的屋子里。叶挽秋时不时好奇张望着周围的每一处陈设,却在无意间,远远地看到有个红色身影正坐在庭院那叠满青瓦的墙头上,但仅仅一晃又消失了,飘忽得像个幻觉那样。

还没等她彻底看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幻觉的时候,老管家忽然提醒她说:“丫头,殷夫人来了。”

她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素色宽袖衣袍的女人正从里屋走出来,坐在椅子上,端起侍女刚奉上来的茶喝一口,目光绕过老管家,落在叶挽秋身上:“就是她么?”

老管家应一声,朝叶挽秋招呼:“快见过夫人。”

叶挽秋学着老管家刚才弓腰抬手的动作,行了个略有些僵硬的揖礼:“见过夫人。”

亏得商朝时期,礼仪制度只是初成还未彻底细化完善,也没有仆人动不动就得跪的礼节,不然对一个过惯了现代生活的人来说还真是难以适应。只是这位总兵府的夫人似乎身体不太好,看起来脸色有些倦怠和苍白,身上气味的前调也不是象征健康的柚子。

殷夫人点点头,将茶杯放到一旁,朝老管家问:“可是你的同乡?”

他点点头,恭敬地回答:“是我们同家的丫头,家里人都死在海上了,前几日才投奔到奴才家里来。她也是在可怜,亲人都没了,就剩了她一个,又没别处可以去。正好夫人您说想给三公子再找个丫头随身伺候着,所以我就带她来这儿了。”

“这样啊。”殷夫人沉吟一会儿,又抬眼看向叶挽秋,“会做针线活么?”

“会。”她点点头,将之前在粗布上绣好的一些绣样交给老管家递过去。殷夫人展开在手,仔细瞧了瞧,笑起来:“你刺绣的手艺很好啊。”

“多谢夫人。”

“以前可有做过侍女么?”

“这个倒没有,不过我学东西很快的,您放心。”

思虑一会儿后,她将手里的布料叠放到桌上,叹口气,忧虑的心情扩散成一股浓郁的松脂香气蔓延在叶挽秋的嗅觉里:“其实哪吒那孩子倒不用你事事都紧跟着伺候,只是……”

殷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爽韵朗的男孩声音:“我不用人跟着。”

光影折晃间,一身红衣的哪吒从外面走进来,朝殷夫人行了个简礼,也不看周围其他的人,只说:“母亲不用再替孩儿费心了,让他们回去吧,以后也不用来了。”

叶挽秋有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哪吒,胸腔里逐渐泛出一阵酸涩堵在喉咙里,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如今的他看起来和她记忆里那个翩翩清俊的少年神祗相差很大,只一副六七岁的漂亮孩童模样,肤色白净剔透,嘴唇嫣红,乌黑的长发用红绸系成两个团髻,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沉淡冰凉,微光浮锐。

原来哪吒曾说过的,他第一次叶挽秋是在他六岁的时候是真的。只是他的过去,却是她的未来和现在。

只是……

她努力辨认一下空气里的各种味道,诧异地发现虽然哪吒身上的气味确实与凡人有异,也还是那股她很熟悉的莲花香气,但是却丝毫不能像三千年后那样,只要他一出现,就会让叶挽秋的嗅觉再也闻不到其他,反而是被周围浓厚的人类气味压制得有些过于浅淡。

还在她望着哪吒发呆的时候,听见对方脆生生地朝殷夫人坚持着说到:“从来都是孩儿自己打理自己的起居,早已经习惯如此,如今让人跟着反而烦扰,母亲不必忧心。”

殷夫人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要去触碰面前的男孩,却又在刚抬起时僵硬住,悬空半晌后不得不收回来,面色忧苦:“哪吒,我是希望你……”

“就这样吧母亲,孩儿先告退了。”哪吒说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旁人一眼,径直离开了屋内。

殷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伸手抚着额头,像是揪心到极点,止不住地叹气,眼眶里起一层透明的泪光,本就柔弱的身形也忽然跨下来。

身后的侍女连忙扶住她,低声安慰:“夫人别这样。三公子是神仙降生呢,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他了。”

“那他也是我的孩子。我总不能看着他从出生起就这样永远与人隔绝,终日寡言少语,闷闷不乐。”殷夫人神色凄怆地说着,声音颤抖,“这六年来,我甚至从来都没有见他笑过,怎能不担心。”

老管家站在一旁,也是不停地摇头。

叶挽秋听着他们的话,又看向哪吒刚刚消失的方向,总觉得很难想象,一个六岁的小孩从出生起就从来没有被人亲近过是种什么感觉。旁的孩子都有父母拥抱兄妹结伴,他却只能独自坐在一旁,即使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亲昵对他来说也是奢望。

生病时无人照顾是常态,天寒时无人添衣也已习惯。明明是和他的亲人一起生活在这里,却好像被隔绝在一层看不见的坚硬屏障里。他们的其乐融融从来都和哪吒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参与的权利,活得像个阴影里的旁观者似的。

这样的时光也太难熬了。

想到这里,叶挽秋忽然上前说到:“请夫人准许我留下来吧,就当能照顾到三公子一点是一点,也好让您少担心些。”

殷夫人转头看着她,眉目间忧戚依旧,却多了几分怜悯:“哪吒和其他孩子有些不太一样,伺候他可能会需要你很小心,这也是为了你自己好。若是你要留下来,就让管家带你去换身衣裳,住从前娟霞的地方吧。”

“多谢夫人。”

当晚,叶挽秋就跟着老管家去将府内除李靖以外的其他人都认了一遍,然后才和其他侍女们一起回到矮房里休息。她的衣物很少,和被黑布包裹的雪焰还有那支轩辕箭一起,总共也占不了多大地方,索性就搁在了其他侍女们专门放置衣物的木柜底层。

七八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和她一起,各自一条被子,挤在一张靠墙砌起来的宽大床上,薄薄的褥子下是一层刺人的干草,和老管家家里的床铺差不多。叶挽秋一开始怎么睡都不习惯,如今也差不多都能适应了。

就是和这么多人在同一个房间睡觉,这对她的嗅觉来说是种难熬的折磨,只能带着面巾睡觉。

半夜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少年坐在满池红莲中央的凉亭里,和她记忆中一样的乌发雪肤,红衣银冠,肩上绕着一条流霞般的金纹红绸,正朝她浅浅笑着,伸手让她到他身边来。叶挽秋坐到他身旁,偏头看着对方在氤氲灰光里显得分外柔和的侧脸,忽然问:“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会在吗?”

少年哪吒笑起来,寒星般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她,却不言不语,只抬起缠着混天绫的手轻轻在叶挽秋的发顶按一下,然后曲起手指,隔着层薄薄红纱在她眉心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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