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他们穿过教学楼和操场,来到对面的行政楼。
刚进去,就像是瞬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本就微弱的日光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严严实实隔绝开,扑面而来的昏暗与刺骨寒冷让人头皮发麻,紧闭的大厅门后传来隐约的音乐声。
彼得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儿,认出这是当初他从第七小学毕业时,学校为所有学生举办舞会时用的音乐之一。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非常讨厌毕业季。
每次在学校的最后一年都只有他一个人,而贝尔纳黛特则已经毕业去了另一所学校。更糟糕的是,那时他是班上唯一一个没有舞伴的小孩,又因为过于腼腆而不敢去邀请其他年级的女孩同行,于是只能干坐在旁边看着其他人跳舞。
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被看做是件好事,因为他从小就肢体协调性非常差,谁和他跳舞都会是一种折磨,双向的那种。因此对于那时候的彼得来说,平安度过这个与他无关的舞会就是胜利。
而且他也不算特别孤单,面前还有一大堆甜甜圈和乳酪面包还有果汁可乐陪着他。
然而他低估了瑟瑞娜夫人对每一个孩子的关照程度。还没等他伸手去够第二个甜甜圈,这位向来格外偏爱彼得的老教师已经从舞池中央来到他身边,不解地询问他为什么不和其他孩子一起跳舞。
彼得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能回想起自己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拉到舞池边,听到她朝周围女孩们询问“哪位美丽的小姐愿意和彼得跳支舞”时的强烈恐慌与尴尬。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恨不得自己能直接变成火星人,然后立刻开着甜甜圈飞船逃离这个可怕的星球,再用拐杖糖果在火星上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没有女孩愿意举手。
大家都嫌弃地看着这个戴着副笨重眼镜,嘴边还残留着奶油和巧克力碎屑的瘦弱男孩。
“怎么回事,女孩们。”瑟瑞娜夫人锲而不舍地试图为他找个舞伴,“艾琳?你想换个舞伴再跳下一支舞吗?”
“噢,我很乐意,老师。不过……”艾琳看了看眼睛里已经失去高光的彼得,耸耸肩,“我很担心他一会儿跳着跳着就会睡着了,而且我不喜欢别人踩到我的裙子。”
大家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彼得难堪地把头埋到胸前,绝望祈祷脚下的地面能够赶紧裂开一条缝把他吞进去。
瑟瑞娜夫人表情严肃地皱起眉头,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清冷女音:“抱歉,我迟到了。”
彼得立刻认出这个声音,连忙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挥手,像是刚疾跑过来,呼吸凌乱。
她穿着一身长到脚踝的吊带纱裙,大团浅红色玫瑰簇拥在轻薄飘逸的蓬松裙摆上,像是盛开在云雾里。浅金色的花型发箍戴在她头上,不加扎束的黑发垂散在十五岁少女的纤细腰间。
彼得对花朵没有任何偏好,也不觉得玫瑰这种被奉为爱情之花的蔷薇科植物,和其他种类比起来有任何特别吸引人的地方。
但当他转头看到贝尔纳黛特穿着一件玫瑰裙向他招手时,他的确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
那时舞池里响起的音乐就是这首,dandelions。
贝尔纳黛特态度自然地伸手拉起他,在周围人不可思议的惊艳目光里一起走向舞池中央。
他恍然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夺心魔要将聚集地选在这里。
没等他想完,泰德忽然叫了他一声,军用手电的灯光指向身后的走廊:“好像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灰暗模糊的光线下,一个形状扭曲的庞然大物正在逐渐朝这里靠近,随之响起的是满层楼清晰而惊悚的粘稠咕噜声,仿佛一团半融化的巨大肉块正从黑暗里慢慢流淌出来,手电光疯狂闪烁着发出警示。
彼得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不明白蜘蛛感应为什么仍旧这么安静,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并不算陌生的深刻恶寒感,正从骨子里密密麻麻地钻出来,直窜头顶。
和他被夺心魔寄生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音乐还在继续播放着,温柔深情的歌声回荡在耳边,诉说着对意中人的深切爱慕与希望得到对方同样感情回应的浓烈渴求。眼前则是不断汩汩冒出的深红色粘液,以及几只不知从哪里滚落出来的腐烂眼球。
它们在粘液中转动着看向不受欢迎的入侵者,为黑暗里的怪物指明方向。激烈到可怕的咆哮声顿时从走廊尽头,也从身后表演厅大门内传来,震耳欲聋。
泰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头终于露出真容的恐怖怪物,一只几乎和天花板齐高的巨型血肉蜘蛛,整个躯体不知道是由多少具人类身躯被剥皮揉碎最后重塑而成,到处都长着扭曲的五官,蠕动的畸形肉块,被折断的白骨,走过的地面上全是浓稠的血与脓水混合物。
它朝面前两人凶狠嘶吼着,影子发狂地扭动在墙上。
“呃,彼得?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泰德看了看这只血蜘蛛的影子,半是疑惑半是惊恐地提醒,“它好像特别恨你。”
“什么?”
“我是说,它很想把你也吃下去,成为它的一部分。而且,它知道你是谁。”
……
玛德琳从舞蹈学校回来时,闻到客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柠檬芝士蛋糕香味。
她来到厨房,惊讶地看到桌上正摆满许多刚做好的蛋挞、蒜香烤香肠面包、麻薯、乳酪蛋糕,以及其他已经调制完成,但还没来得及放进烤箱或冰箱的食材。
“怎么忽然做这么多吃的?家里要来客人吗?”玛德琳不解地看着这一桌子的点心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她疑惑地抬起头,看到贝尔纳黛特正对着那份刚做好的柠檬芝士蛋糕发呆,好像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整个人完全被另一种情绪所左右着,看上去空洞又不知所措。
“贝妮?”玛德琳不得不又叫了她两声,“贝妮,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啊?”贝尔纳黛特终于回过神,放下手里的蛋糕,脸上神情仍然有些恍惚,冰绿色的眼睛里没什么聚焦,“外婆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才。”
玛德琳说着拿起一只蛋挞咬一口,意料之外的有些过甜,边缘还有烤过头的焦黑,完全不像是贝尔纳黛特该有的制作水平。
甚至不只是蛋挞,其他面包和蛋糕也有明显的翻车迹象,不是烤过头就是成型有问题,这很少见。再看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玛德琳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放下手里的食物,伸手抱住对方:“你怎么了,亲爱的?”
“我……”贝尔纳黛特迟疑许久,最终只是摇摇头,将被奶油弄脏的毛衣外套脱下来,像丢进洗衣机那样无比自然地塞进一旁的洗碗机里却浑然不觉,甚至直接按下启动键,“冰箱里没有食材做晚饭了,我去出买一点。”
玛德琳惊讶地看着她,连忙将洗碗机按下暂停键,又叫住她:“贝妮!等等,我跟你一起出去。”
“不,不用,外婆,你不必跟我一起。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想……我想自己走走,很快就回来。”说完,她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走出大门。
残留在毛衣上的暖意很快被外面的风雪消耗干净,还没走到超市,贝尔纳黛特在逐渐清晰起来的强烈寒冷中忽然意识到三个问题:
她没穿外套,现在很冷。
自己刚刚出门是想做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以及……
她盯着那堆路灯下的积雪,被灯光映照得反射出接近透明那样的晶莹微芒,脑海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刚才语音留言里彼得说过的话:
“如果我不想再和你仅仅是朋友关系。”
她深吸一口气,雪花落在颤抖的睫毛上又掉落下去,滑过脸庞,带来一丝冰凉微痒的感受。
她想,这段时间她一直能从彼得身上感受到的异样与不对劲终于有解释了。
原来这就是原因。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和他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夺心魔的话没来由浮现在脑海,还有他几乎和彼得没有区别的外形,以及那双如麋鹿般漆黑美丽,却毫无怜悯或仁慈可言的眼睛,充满不加掩饰的可怕贪欲。
不。这不一样。
她闭上眼睛,在漫天冬雪中继续向前,告诉自己不能因为这样就真的被夺心魔的话所动摇。毕竟就算彼得……可他的行为举止总的来说是非常正常的,从来没有表现出和夺心魔一样的疯狂与病态迷恋感。
因为听到了那些语音留言就拿他们俩来做比较是不公平的。
她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及需要思考时间。
对,思考时间,只有她一个人的那种。
贝尔纳黛特看着面前的大型商超,裹紧身上的薄毛衣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