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终章-上(1 / 2)
幻境从流星群坠落的瞬间开始分崩离析,片片解体。似乎在感应到少女离去的瞬间,整个世界的核心也随之凋亡下去,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有被夺取的记忆也跟着回到原本的灵魂中。
她感觉自己似乎是在漂浮着,死亡的体验比她想象中更加温柔,也更加轻盈。
迷迷糊糊间,贝尔纳黛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正焦急地站在剧院大厅外,试图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一个能给她送落下舞鞋的救星。
新的芭蕾舞鞋永远很硬,几乎无法被弯曲,也没有任何固定装置,不作任何提前处理就穿上去会非常难受,而且根本无法跳舞。
因此每双新鞋拿到手后,她总是需要重新拆缝。首先撕掉鞋底那层容易让她脚底产生不适感的毡织物,再剪断鞋底调整到合适的软硬并用快干胶黏合,让它拥有跳舞所必须的弹性。
作为固定用的松紧带和绑腿丝带能够使足尖鞋更加贴合脚部,一般贝尔纳黛特会选择用牙线来缝制,因为它比普通棉线更结实耐用。
做完这一切后,她会再次用快干胶对底部进行加固,最后还要用粗棉线对鞋尖进行缝补作防滑处理。
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即使是贝尔纳黛特从小到大已经做了无数遍,对每个步骤都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前前后后全部完成这些工序也要花费近一个半个小时。
而修改到合脚的新舞鞋通常只会有不到三天的使用寿命。第三天再穿同一双鞋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支撑力下降,脚尖能感觉到地面带来的硬度。
因此每次比赛前,她总会做一双全新的鞋。
足尖鞋之于芭蕾舞者,就像武士最可靠的佩剑。这是玛德琳教过她无数次的理念。
但今天早上,她在匆忙中忘记了带自己昨晚提前修改好的新舞鞋。而玛德琳则因为带着学生去旧金山参加表演观赏,直到晚上才能回来,完全来不及拯救她。
第一次在没有玛德琳的情况下自己准备一切,贝尔纳黛特原本认为她可以应付,然而晚上还是有些紧张到失眠。
于是早上意料之中的起床太迟。收拾东西时,她手忙脚乱将完全没处理过鞋底,只缝了丝带的新鞋塞进背包就匆匆出门,直到进化妆间准备换衣服时才发现自己搞错了。
通讯录里来来回回只有那几个数量稀少的人名,除了舞蹈学校的人就只有帕克一家在。考虑到梅和本杰明都在上班,目前离她最近且有可能来得及帮她回家去取舞鞋的就只有彼得。
她皱着眉犹豫片刻,指尖按在彼得的名字上开回移开好几次后,最终还是打过去。
很快,手机另一端传来男孩熟悉活泼的声音:“贝妮?我以为你在准备参加比赛?”
“是这样,不过……”
“怎么了?”
贝尔纳黛特抬头看着面前灰蒙稠密的大雨,潮湿的雾气将校门外街道的店铺都遮掩得模模糊糊,一看就是个出行困难的天气。
“贝妮?”
“啊……就是,我刚刚到了比赛现场才发现,自己带错舞鞋了。”
“那你原本要带的舞鞋放在哪儿?”
“在家里,应该就在一楼舞蹈房的地上,是白色的,看上去很新,有丝带。”
“正好我刚下课,我马上回去给你拿,你在表演厅门口等我。”
说完,彼得很快挂断电话,让贝尔纳黛特原本想问问他有没有带伞都没来得及。
她站在大厅外等了快半个小时,眼看下一个参赛选手就是自己,耳边传来胡桃夹子舞曲接近高.潮部分的舒缓乐调。就算再加上评委打分时间,也只有最后不到二十分钟,可剧院门外除了来往不停的车流,仍旧没有出现任何她熟悉的身影。
漫天雨水如深灰色的幕布,密不透风地垂挂在天地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也许真的来不及了。
贝尔纳黛特无法不失望地想着,同时不断懊恼自己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
她格外烦躁地叹口气,听到工作人员正在叫她的名字,提醒她该去后台等待准备下一个上场。
“抱歉,我马上就来。”贝尔纳黛特边回答边跟着对方来到后台。观众与评委们正在为上一个选手的出色表现而鼓掌。
她拎着完全没被处理过的新鞋站在等候区,灯光透过幕布笼罩在她身上,这种暗淡的深红光影在此刻显得格外有实质性的压迫感。
隔着层薄薄的幕布阻隔,她听到外面的掌声和发言声,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甚至第一次对从小就无比向往的舞台产生了清晰畏惧感。
在她即将认命地低头准备去换鞋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自己的影子在耳边对她说:“看起来我们的救星终于到了。”
贝尔纳黛特诧异地回头,看到彼得正气喘吁吁地停在走廊口,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了个湿透,看上去狼狈不堪,怀里紧紧抱着一包东西。
“抱歉……”他筋疲力尽到几乎是连完整说句话都困难,满脸因为体力消耗过大而产生出的病态苍白,眼镜上全是雨水,整个人摇摇晃晃靠在墙壁上,“路上堵车……所……所以,我只能跑过来……”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好像看到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幻觉。
直到彼得小心翼翼取出被他严实保护在外套下的舞鞋递到她手上,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伸手试图去擦掉他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你是从哪里下车的?”
明明平时连体测跑完全程都跟要他命一样,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在雨天一路跑到这里的,甚至还真的赶在了比赛开始之前。
彼得轻微躲开一下,提醒:“你还要上场,裙子会弄脏的。”说完,他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吸饱了水的布料完全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听到最后一位评委已经给出评分,贝尔纳黛特来不及和他说更多,只抓起彼得的手将他带到化妆间,找到正在整理衣物的一位工作人员:“对不起,小姐,能请你帮个忙吗?他和我是一起来的,麻烦请给他找件合适的干衣服,或者直接拿我的也行。我比赛结束就马上来找他。”
说完,她快速换上舞鞋,朝彼得挥手道别后便步调轻盈地跑向舞台,踩在幕布即将升起的前一刻站定在地面上。
伴随着音乐的渐渐响起,冷调的浓烈灯光瞬间兜遍贝尔纳黛特的全身,与她仔细盘起的黑发和身上绣着花朵藤蔓的白色长纱裙交织,有种盛春与冬雪相撞的失真恍惚感。
想象你自己是一棵树。玛德琳这么教导过她。
你全身的骨头都是充满力量,坚不可摧的。你让自己在每一次的立起足尖,每一次的旋转与伸展中积蓄能量,不断向上,最终化作无数柔软的花朵盛开。
你的舞姿看上去越是轻盈柔韧,就越是要有坚定不移的强大力量在身体内部作为支撑。
它能帮助你指挥并随意调动身体的每一块肌肉,精准捕捉身体重心的每一次变换,将所有沉默不言的情绪都通过舞蹈表达出去。
她在音乐中踩着节奏起舞,抬起的纤细手臂与腰背融化成春水般动人,洁白的纱裙在腰间旋绽成花苞盛开。
过长的裙摆对于舞者的表现力更具要求,力量的把控完美与否,直接决定舞裙呈现出的辅助观赏性,以及是否会被打断动作的连贯性。
不过那些重重叠叠的繁绸缛纱显然没有给贝尔纳黛特造成舞姿上的困扰,反而跟着她控腿跳与闪身的流畅动作而显得极为轻飘,随时会飞起来的朦胧美丽。时不时抬腿到头顶时,裙摆也会跟着层层卷退下来,让人想起海边逐渐消散的浪花,露出少女线条优美的腿。
那场比赛自己最终得到了多少分,贝尔纳黛特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家里放着的金奖奖牌昭示着她比赛结果的完美。
领奖后照例是选手合影以及主办方送花环节。
贝尔纳黛特婉拒了其他人的合照要求,抱着怀里的鲜花一路跑到表演厅外,找到了正在外面等着她的彼得。
他换掉了刚才看比赛时穿的外套,将它还给了工作人员,现在正穿着自己半湿半干的衣服靠在立柱上,低头看着手里的相机,整个人都冷得有点发抖。
见到对方出来,他有点惊讶地扶了扶眼镜:“我以为你还要和他们拍照,得过一会儿才会出来。”
“没必要。”其实这样拿了奖就走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她更担心彼得的情况。
“我们回家吧,不然你会感冒的。”
当然,他最后还是意料之中的感冒头疼了好几天。贝尔纳黛特对此感觉格外愧疚。
“可是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相互帮助,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吗?”彼得一边用纸巾擦着通红的鼻尖,一边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说,“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上忙,我很高兴,所以不用担心。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那时候他大概十三四岁,刚刚和人生中第二个聊得来的朋友,哈利·奥斯本分别,仅有的联系也只能存在于手机上。因此对于贝尔纳黛特的存在,彼得感到更加珍惜。
“是的,我们是朋友。”她回答。
“会一直如此吗?”
“当然会。”
他专注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拥抱住她。
贝尔纳黛特有点惊讶,但也很快顺势回抱住对方,听到他似乎是在哭:“贝妮……”
记忆在刹那间发生了一丝极轻微的震颤,带来所有感官的苏醒。
“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正在越来越远,无法捕捉。可那种痛苦到极点的情绪却仍旧鲜活无比地包围着她,让她同样感到喘不上气的强烈悲伤。
“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了……”
她很想安慰他,告诉他不会,可身体和意识都在越来越轻,越来越遥远。
等到贝尔纳黛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一个看上去非常眼熟的黑暗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