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努力说得粗粗的,瓮翁的,但是听着还是很小,叫人一入耳就知道是个娃娃。
宋妙抬头一看,先见一大,再见一小。
大的在偷笑,是个老熟人,小的做一副扮大人、偷鸡成功模样,却是个小熟人。
——正是何七同珠姐儿站在对面,于门内相迎,边上又有几个嬷嬷,另有南北二枝。
“原来是我们珠姐儿呀!”
宋妙忍俊不禁,先应了珠姐儿,方才同何七等人打招呼。
珠姐儿欢呼一声,撒开何七的手,冲着宋妙跑过来,拉着她的袖子道:“宋姐姐,宋姐姐!刚刚我学七哥哥叫你学得像不像?”
又道:“我今儿还想吃那个蓑衣黄瓜——可七哥哥说菜单子里没有这一道!!你快管管我!你理理我!!”
她甚是着急,又忙着同宋妙撒娇,还要忙里偷闲,转头同大饼叫一声“大饼哥早”。
宋妙抬头一看,对面何七已经闷笑出声。
一个为大不尊,一个为小装相还要卖乖。
偏偏小的那个实在可爱。
宋妙矮下身来,给珠姐儿整理了一下打圈翻身的香囊,忍不住笑道:“七哥哥同你开玩笑呢,他哪里舍得不依着你?”
一行人说说笑笑,往里头走。
虽是贺家的园子,何七却熟悉得很,一边走,一边向宋妙、大饼两个介绍山石花草,又有各处特色。
珠姐儿这会子更是忙上加忙,听得何七说完,自己还要补充——这里一片都是晚素馨,现在没开,但是秋天会开,是自己跟着府里门园子一道种的,开的花有紫有白还有粉——可好看啦!宋姐姐到时候一定要来看!
——那边的荷花种子是拿瓮贮藏染色的,已经开了,是绿色,宋姐姐快去看一眼,等回去时候,我帮你折!池塘里已经生了嫩莲蓬了,能不能给小莲捎带几个走?
她叽叽喳喳,何七说一句,等到说完,她要补三句,一时满场的人都在笑。
珠姐儿就道:“你们不要笑,还早,我瞧了时辰了,不着急呢!我要给宋姐姐看我种的花!”
平日只小一刻钟的路程,给她带着,硬生生走出了小半个时辰。
但宋妙同大饼来得很早,并不耽误做事。
一时到得地方,宋妙同贺老夫人问了好,又说几句闲话,便由那侍女玉荷带着往厨房走。
厨房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忙活。
玉荷进了门,先叫一声“田嫂子”。
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立刻应了,从灶边走了过来。
玉荷同对方引荐了宋妙一回,又道:“老夫人请宋小娘子来帮着做几道菜,劳你照应照应!”
那田嫂子一口应了,笑道:“娘子是不是上回做过咕噜肉?做法很是新奇——我也仿了,可惜不是很像。”
两边互相认识一番,田嫂子就领着宋妙在厨房里走了一圈。
她介绍得十分详尽,油盐酱醋各色调料在哪里,哪口锅厚,哪口锅薄,食材最好挑出就标了签放起来,不然旁人一个错手拿走了就麻烦了,都讲解得清清楚楚。
一边走,一边又介绍厨房里其他人。
众人虽在忙活,见得宋妙,也都笑着打招呼,明显氛围不差。
一时逛完,那田婶子便道:“也就这些,小娘子若有什么,只管问我。”
宋妙要做的两道都不是功夫菜,哪怕加了珠姐儿一道蓑衣黄瓜,也简单得很。
眼见时辰还早,她就不着急先动手,而是先向那田婶子讨了菜单子来,又问上菜排序,最后趁着玉荷还没走,再问对方一席总共多少人,能不能了解客人们大概什么年龄、来历。
田婶子闻言,指着一边桌上一张纸,道:“菜单子在那里,只我们认字的人不多,上头给画得有点花。”
宋妙上前一看,果然画得很花,每一道菜后头都标了图样,譬如鸡,就画个鸡爪,鸭子,就标个鸭嘴,羊、鱼等物,也自有标识。
果然各人有各人的聪明,这菜单虽然同陈夫子当日给自己做的菜牌全不能比,但拿来自己辨认已经完全够用了。
而玉荷听了宋妙问话,就道:“宋小娘子问客人来历,是个什么用处?”
宋妙晓得自己问得细,对方不知其中目的,不敢回答,便道:“因是做宴席菜,要看看来人出身,有人嗜甜,有人爱酸,有人口重,有人口轻,口味爱好同出身、籍贯、来历都有关系,虽然未必十分准,也能当个考量。”
玉荷好奇问道:“这要怎么看?比如咱们老夫人是江南东路出身,后头才入的京。”
宋妙道:“譬如家中老夫人江南出身,口味更爱甜——我调料汁时候,就要多揉几种醋进去,再少下一点盐。”
她在这里解释,说到前头籍贯、出身影响口味时候,那田婶子本来觉得不过泛泛之谈,但凡正经学过几年菜,稍微用点心思的都能知道,便不怎么当回事,都要去看菜了,听着听着,就又站住了脚步,忍不住问道:“想要甜,不是应当多一点糖么?为什么要拿醋来调?又同盐有什么关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妙笑道:“婶子晓得的,想要甜,先放盐,盐能提显甜味,但糖下多了,挂浆太浓太稠,就会压住当中肉味,也会粘牙挂舌头,吃着难免不爽利,故而不能多放,最好拿醋来调和酸甜。”
“但想要调酸,醋并非越酸越好,选酸度合宜的,才能既不刺激口舌,又平衡甜味,醋中本来有盐,下了醋,就要根据醋的量来减少盐的量。”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宋妙虽只寥寥几句,但她讲得很浅,道理又很通,哪怕不懂厨事的,也觉得有新奇,又颇有道理,而田嫂子是有师承的厨娘子,愈发有所感触。
“确实!酸甜味道不是越重越好,但醋只能先买,很难找到合适酸度——宋小娘子怎么办?”
“我惯用自己泡的果醋,其中能带一丝果味,成菜更香,若是在外头,可以拿几种醋合出来汁子,实在没得选,只好按着醋的酸度调糖、盐。”
宋妙说着,转头看了看大饼。
后者机灵得很,立刻从背上小包里取出来一只葫芦。
宋妙接过,凑到田婶子面前,打开葫芦,对着她鼻子方向扇了扇。
田婶子一下子就闻了出来,道:“这杏醋?好香的杏子味!”
宋妙点头道:“泡了果子的醋放不久,最好个把月就用完,越快越好。”
又道:“不过这一道菜里醋的酸度多一点,少一点,其实反而没有那么重要——我娘教我一个说法,唤作糖盐比,说的是一样吃食里头盐和糖的用量,这个调好了,酸甜口的菜就很难做不好。”
田婶子叹道:“盐和糖调好了,什么口的菜都很难做不好!你娘必定是个厉害厨家!”
宋妙笑笑,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