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长脑子(2 / 2)
原本夫妻俩都想着自己没本事,恐怕日后孩子们还要多多仰仗这个表舅,便都忍耐下来。
谁承想王征蹬鼻子上脸,开始明里暗里讥讽刘喜没本事,更屡次三番借酒劲说出“若小田当年跟了我,如今也不会连件缎子袄儿也穿不上”这样的话。
夫妻俩听了,又羞又恼,只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这几年他们的儿女多受王征接济,本就矮一截,若果然对方翻脸,要他们还钱,一时之间,却去哪里凑那许多银钱?
可王征不知收敛,见夫妻俩束手束脚,竟开始对尤小田动手动脚起来。
刘喜大怒,暗下决心,要将这些年受过的恩惠统统还回去,然后只当从没有过这门糟心的烂亲戚!
就在本月初十,那王征竟然又装扮一新来了。
刘喜和尤小田夫妻俩本不想给他开门,奈何王征死赖着不走,哐哐砸门,又故意大声嚷嚷,说什么素日里不知给两个外甥、外甥女花费多少,如今竟翻脸不认人……
“他进来后,故意说我家大门弄脏了他的衣裳,又要当众更衣,不过显摆罢了!”刘喜愤愤道,“他略吃了些酒,又开始胡言乱语,小人实在忍不得,便上前掐着他的脖子狠狠揍了两拳!”
多年来王征认准了这夫妻俩唯唯诺诺,是好欺负的,何曾想到兔子急了还咬人?
他是个瘦弱男子,哪里比得上整年做活儿的木匠刘喜健壮有力?当真是反抗不得,还没回过神来就结结实实挨了两下。
尤小田没想到素来老实的丈夫爆发起来这样可怕,也被吓坏了,回过神后先将一双儿女赶回屋里,又上前劝架。
她倒不是怕刘喜吃亏,也不怕日后没了这门破烂亲戚,只担心自家男人一时怒气上涌,手下没个轻重,将人揍出好歹来就坏了。
发泄一番过后,刘喜也渐渐冷静下来,忙松了手,将王征带来的东西都摔在他脸上,大口啐道:“滚,以后再也别登老子的门!这几年你给的东西,我们夫妻俩都记着,便是砸锅卖铁也会还给你!”
刘喜讲完,众人便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人不是他杀的?!
可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
本以为终于要结案了,没想到竟然又转了个大弯,直接就把案子进度推回原点!
刘喜没有说谎。
谢钰看着他的脸色,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刘喜应该没有说谎,并且此事大约也很好验证。
以前谢钰曾经不止一次遇见和听说过替人定罪的案例,为防止有所隐瞒,他让堂上一名衙役扮演死者王征,让刘喜上去重现当时殴打对方的情形。
刘喜依言做了。
谢钰看向张仵作和马冰,两人点头。
伤痕的位置和形态大致对得上,当时动手的应该就是刘喜没错。
“你说没杀王征,可有人证?”谢钰问道。
毕竟刘喜亲口承认打了王征,在外人看来,他既有动机也有能力,还有王征身上的伤痕为证,如果没有别的人证或物证出现,很难真正逃脱嫌疑。
刘喜傻了,“这,这小人确实没杀人啊!”
这要怎么证明?
他被突如其来的杀人名头吓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还是听官差们提示才想起来,“对对对,邻居,当时我们吵得好大声,左邻右舍应该都听见了!”
他们住的地方不大,隔壁就是邻居家,平时谁家有个什么动静也能听个差不多。
那日他们又吵又打,说不定还会有人偷偷看热闹呢!
陈维便派人去请刘喜家的邻居来作证。
很快,几个邻人来了,先规规矩矩跪下磕头,老实回道:“回大人的话,当日我们确实曾听见刘喜家中有人争吵。”
“好像便是那家媳妇的什么表兄,以前也常来的。”
“是,小人的婆娘当时饭都不吃了,还偷偷扒在门缝里看呢……”
他老婆就在旁边狠狠给了他一拐肘。
什么屁话也在外头说!
饶是情况不合适,堂上众人也不禁纷纷侧目。
你得多感兴趣啊,竟然连饭都不吃了!
说话那人的老婆却很坦荡。
她觉得饭每天都能吃,可热闹一旦错过就没了!当然要赶紧看!
“其实也不光民妇一人看的!”那女人忙分辨道,“因那刘家媳妇前几年突然多了一门有钱的表亲,街坊四邻都羡慕得紧,私下里时常会说起……”
谁不想天降横财啊!
当然,真正议论的时候定然不光说钱财,少不得有些眼睛毒辣的说那王征别有用心,分明就是冲着尤小田来的。
还有些人与王征和尤小田的长辈们有些瓜葛,知道早年两家一星半点风声,如今说将出来,更觉铁证如山,便都看那刘喜脑袋上绿油油的。
谢钰看那媳妇眼珠子乱转,便知道是个爱嚼舌根的,有些不喜。
“告示贴出去几日了,你们既看到听到,怎的不来报官?”
那几人便都支吾起来,最后才别别扭扭道:“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左右只是打仗,那刘喜也没杀人,我们怎好去出头做那恶人!”
大家想得都很明白:
若刘喜没有杀人,他们贸然去官府举报,岂不是故意找茬?都是邻居,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以后还怎么处?
若是那刘喜果然杀人,他们不过升斗小民,怎么敢同那等狠人对上!
若走漏风声,那刘喜最后会不会伏法且不说,谁晓得他会不会先冲进来将大家灭了口?!
于是大家就都想着,反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听见了,即便我不去说,也有别人,不碍事,不碍事……
奈何所有人都这么想,事情竟一直瞒到现在。
众人听了,都是又好气又无奈。
尤其陈维,一张被晒黑的老脸都泛了红,只哆哆嗦嗦指着那些人道:“你们,你们啊!唉!”
那几人也觉愧对陈维,只是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大老爷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王少卿与他同样处境,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跟着劝了几句。
谢钰也怕陈维一把年纪气出个好歹来,便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律法并未规定他们必须说,陈大人不必生气,也不必自责。”
陈维长叹一声,颤巍巍起身,朝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大人宽宏,话虽如此,到底有负皇恩。”
那几人见状,越发羞愧难当。
谢钰又劝慰陈维一回,隐晦提到皇帝对他十分满意,陈维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田里大干特干,好回报知遇之恩。
安抚好了陈维,谢钰继续问:“你们说刘喜没杀人,可亲眼看见了?”
那几人对视一眼,先后说:“旁的小人不敢胡说,可有一点,确实亲眼看王征活蹦乱跳走出来,还回头骂骂咧咧的,怎么看都不像要死的样子。”
刘喜听了,拱手道谢,倒把那几个私下腹诽他戴绿帽子的邻居臊得不行。
“他走的时候,骑的是骡子?骡子背上可有包裹?”
几人就有些迟疑。
当时只顾着看热闹了,还真没仔细观察那王征带了什么。
“嘶……”
还是那个放弃吃饭也要看热闹的媳妇,她非常肯定地说:“确实有个包袱,还是缠枝莲花蓝缎子面的哩!好鲜亮颜色!”
那缎子她曾在县里的绸缎铺子里见过,一匹就要十几两银子呢,她连摸都不敢摸一下的,那王征竟舍得拿来做包袱皮子,可见果然是发达了。
众人齐刷刷望过来。
难为你看得这样仔细。
“王征走后,刘喜可曾出门?”谢钰又问。
即便当时没有动手,也有可能尾随。
那热衷看热闹的女人已然成为最有力的证人,回答得又快又好,“确实没有,民妇清清楚楚听见他们小两口在屋里说了一晚上话,他媳妇子还哭了好几回呢。”
众人:“……”
你还真就光明正大听墙角啊!
不过也亏得听墙角,不然哪怕大家都觉得刘喜不可能杀人,也无法在明面上证实。
若死者王征没有后脑处的明显按压痕迹,保不齐大家就觉得他可能是酒后掉下骡子,不小心淹死。
或是回去时越想越气,一时急火攻心犯了心疾,附近无人救治,这才淹死。
但问题是,如果凶手不是刘喜,还会是谁?
本以为已经柳暗花明的案情突然急转直下,重新被滚滚迷雾笼罩,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
堂上众人都陷入沉思。
如今看来,仅存的尚未被推翻的证据只剩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