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西安。
七月流火,日头西斜时分暑气还黏在青石板路上。洒金桥老街挤满摇扇的游客,羊肉泡馍馆子飘出混着香料的热浪,蜡染布幌子垂在巷口纹丝不动。
往深巷再走百步,喧闹渐次沉寂。槐荫尽头现出座改造的老院落,门楣悬着不起眼的木匾,木匾上的字迹甚至都斑驳看不清了。
陶姜拖着行李箱,手持打籽绣小团扇一步三扇,一身月白色小洋裙显得清凉。她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木匾,推门时铜铃轻响,满墙的古拓画送了不少凉意。
满院郁郁葱葱,菱花窗前的老株石榴枝繁叶茂,绿叶间偶有残留的红色花蕊,更多青涩初成的果子藏在茂叶里。
乔如意正俯在花梨木案前,冰裂纹瓷缸里镇着酸梅汤,拓画用的生宣覆在青砖地上吸湿。偶有穿堂风掠过,檐角铁马就与屋内悬挂着的青铜驼铃遥相呼应,把巷外的市井喧闹滤成遥远的背景音。
“你猜怎么着?”陶姜半倚着青砖墙,任由行李箱滑出老远去,团扇冲着满是细汗的额头猛扇。
“这个旅游季大西北火了,行临上热搜了,承包了前三的热度话题,周别都跟着露了脸。”
乔如意头也没抬,取昆吾轻刮桌上残片的表面钙化层。
“能想象出行临的臭脸。”她淡淡开口。
“嗯,面对镜头是不大友好。”陶姜笑说,“不过这种事也是怪他自己,是他接了穿越无人区领队的活,三十辆坦克浩浩荡荡的可不震撼?今年的游客还巨爱往无人区跑呢。”
乔如意嗯了一声,没再回应这个话题,抬头看了陶姜一眼,眼神有瞬间的恍惚。“裙子不错。”
“我也喜欢,我想着以后多穿穿裙子。”陶姜多少消了暑,走上前笑问,“你刚才看我的眼神不对啊。”
乔如意拿起了羊毫,蘸了用终南山泉与陈年米醋调配的特制药水,轻敷纸面后覆上生宣。
“我认识你十多年,见你穿裙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爱上你了行吧。”她的目光瞥了一眼行李箱,“你这是离家出走了?”
现在看见月白色的物件总能让她想起危止,伫立在黄沙大漠里,那道彩虹成了屏障,她靠近不了他,他也走不出那片方寸之地。
“老爷子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陶姜坐在旁边的石椅上,看着桌上的拓画,“我才二十来岁,你说至于吗?关键时刻你又来了西安,我只能追随你而来。”
乔如意笑了笑没说话,一猜就是了。
她利用掌心温度透过薄娟唤醒纤维,指节叩击时如雨打芭蕉。待纸张半干,以绸布包裹的拓包蘸取朱砂胶泥,手腕悬空做圆弧轻拍。
残损的文字渐次显形,竖笔如戈,横笔似弦,每个转折都似乎带着风沙气。
陶姜抻头瞅了一眼,“这是哪的文字?”
“西夏文。”乔如意轻声说,“可惜了,是个残片。”
“你就是为了它来的西安?”
“不止是它。”乔如意说,“专家团们发现了崇宗年间掌印官的手稿,这批手稿氧化得厉害,要尽快拓出来保留才行。”
陶姜面对这些古迹是外行,所以也不多问,只是惊讶这次乔如意的配合。
“鱼人有的事已经解决,姜承安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我正好有空档期,所以就当度假了。”乔如意说。
陶姜咋舌,“你把工作当度假啊。”
“这里可好过高楼大厦。”乔如意抻了抻腰,今日没打算出门,就简单洗了把脸,头发随意挽了个髻,刘海松散着,媚气得很。
陶姜点头,这倒是。
她饶有兴致,“西安离瓜州就不远了,你没打算去看看他?”
乔如意看出她眼里的八卦来,反问了句,“我看沈确这三个月经常往BJ跑,你俩没联系?”
陶姜呵笑,“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废话?我又不是看不见他的朋友圈。”乔如意笑说。
陶姜一撇嘴,“没联系。”
乔如意啧啧两声,“可怜了沈公子的一番心思,那么不爱发朋友圈的人,这仨月就看他嘚瑟了。”
说到这儿她笑,“你猜,他发朋友圈发得这么频是为了什么?”
陶姜哼笑,懒洋洋的,“不知道。”
乔如意也不戳穿她,就装吧。
“鱼人有的事没后患了?”陶姜将话题扯回鱼人有身上。
乔如意嗯了一声。
从幻境回来,鱼人有就跟在乔如意左右,知道她要回BJ后更是形影不离。乔如意岂会不清楚他的担忧?跟他说,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
说白了就是帮鱼人有翻身。
帮他填坑的首要任务就是钱。
不管是乔如意还是陶姜,都不会说无缘无故掏出一笔钱来,更何况鱼人有身上的可是巨款。
不给钱,就让他赚钱。
乔如意以祖宗的名义在外界亮相,一度引起了不小得轰动,鱼人有跟在她身边别提多骄傲了,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乔如意依照承诺,拓了几幅画,一经拍卖果真是价值不菲,这期间鱼人有没少帮着忙前忙后,一来二去的也拿了不少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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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乔如意就把其中一幅画的拍卖款给了鱼人有,理由很充足,说是在幻境里她夜没少出力,算是报酬。
这一下就彻底解决了鱼人有的所有困境,鱼人有感恩戴德,他心知肚明这就是乔如意的明帮,她身手那么好,在幻境的时候哪轮到他出头呢?
鱼人有暗自发誓,这辈子他就一心做乔如意的小弟了,并且遣散了阿龙阿虎,给了他俩一笔钱自行安好去了。
他跟乔如意说,往后余生我就是祖宗的人,祖宗让我朝东我绝不朝西。
乔如意不喜身边有人跟着,又不是混黑社会的,见天身边跟个人像什么话?
这次她接下拓印西夏手稿的工作,金魏还肝颤地问她,“您那位保镖还跟着吗?”
都是一群搞研究的人,鱼人有那架势的确会吓着人。
“这阵子我让他去了解西夏文化呢。”乔如意说了句。
陶姜一听这话笑得前仰后合的,“你可真行,说不准鱼人有能被你培养成高材生呢。”
乔如意笑得肆意,“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院落里安静,偶尔起风很是凉爽。石榴树下还有围炉煮茶的家么什,陶姜待了这么一会儿就终于领略乔如意落脚于此的英明了。
炎炎夏日,树荫下饮茶吃瓜,到了晚上还可以涮涮锅子,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舒坦。
让她想到幻境里行临给他们住的那套宅子了。
“哎,你跟我说实话,自打咱们离开瓜州到现在,你俩真的一直没联系?”陶姜还是不死心。
乔如意,“就偶尔在微信上说两句,不过也挺长时间不联系了。”
陶姜吃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联系?”陶姜可不允许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乔如意四两拨千斤,“大家都忙吧。”
陶姜,“借口。”
乔如意倒了两杯酸梅汤,其中一杯递给了陶姜。陶姜接过后喝了一大口,冰镇后的,下肚立马消暑。“其实啊,我以为你俩能有戏。当时行临将你从幻境里带回来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说,你昏迷不醒了多久他就守了你多久,要说他心里没你,那绝对不可能。”
乔如意坐在椅子上,端着杯子小口抿着酸梅汤,一直没说话。
喝了大半杯后才开口,“我也以为沈确会追你,或者,你追沈确。”
陶姜差点儿呛着,连连摆手,“可拉倒吧,回到现实里大家也都清醒了。再说了,沈确也不见得多喜欢我。”
乔如意笑问她,“那你不喜欢他?”
陶姜将杯子放桌上,思量着,“喜欢是喜欢,但还没到那种非他不可的程度,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幻境里都是生死之交了,还缺什么?”
陶姜,“嗯……就是感觉所有相处都在幻境里,现实什么样好像都不知道,缺少了现实感,对,就是这种感觉。”
乔如意了然地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才道,“我记起一件事。”
她也顺手将杯子搁桌上,“当时你和沈确假扮雪见和高臣,沈确在高家牌位前说了一番话你还有印象吗?”
陶姜记得,“就是什么吾妻雪见叩首之处什么的?”
“他说的是吾妻雪见叩首之处即是我姓宗祠,她触过之物皆入我族谱。”
陶姜点头,“对,是这套词。”
“有什么问题?”乔如意看着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