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肝胆有风波(2 / 2)
他也为此在账面上弄出来了很多亏空,只能一直拆东墙补西墙的勉强堵住,而偏生赶上今年又一次发了大水,粗制滥造的堤坝被冲毁,不仅需要拨款重建,还得把公家的账面平了,以防御史因为此事要求查账。
魏光义急着筹钱,就把主意打到了朝廷发放的粮食上面。
灾荒地区的粮食比黄金还要珍贵,他没有下发给百姓,而是打算暗中售卖给城中富户换取高价,如今仅仅兑现了二成不到。
如果连这批粮食也出了差错,那他可就真是忙来忙去一场空,也不用再想什么封王拜相了,不会被抄家流放就是好事。
魏光义被戳中了死穴,他原本不想以身犯险,这下也绷不住了,于是立即吩咐下人备马,准备亲自前去看个究竟。
为了不被人发现,魏光义特意换了一身便服,在夜色中带着一些可靠的随从,匆匆向西山那一带赶去。
谁料刚刚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魏光义忽然听见在前方有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紧接着,一个车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些人赶着大约十余辆马车,正是这时应该把粮食运往七合教的官差们。
为首的人看见魏光义之后,吃了一惊,立刻示意后面的人停下,行礼道:“大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见到这些人,魏光义的惊讶之情更甚:“我不是吩咐你们把这些粮食运到七合教去吗?你们往这个方向来做什么?”
那些官差们都觉得十分茫然,说道:“大人,不是您又下令说要把这些粮食转运至郡守府,明天继续用来施粥救灾的吗?”
听到对方的回答,魏光义忽然感到背后有一股凉气涌了上来,他意识到自己一定是中计了。
魏光义再也顾不得其他,突然拨马回头,厉声高喝道:“快走!”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一声高喝骤然划破夜色响起,黑暗中,有人嘶声喝道:“在那里!粮食在那里!”
魏光义转头看去,只见一群面黄肌瘦,手持棍棒的灾民正丛不远处涌出来,几乎可以说是眼发绿光地看着他们。
身为衡安郡的郡守,魏光义在这地方居住多年,他很清楚遇见这些饥民还不是最可怕的,而是这一带地势低洼,就在之前被冲毁的堤坝之后,受灾最为严重。
这些人只是一小部分,如果附近村子中的人发现了自己和手下带着粮食藏在这里,全部都赶过来的话,那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且更加要命的是,由于魏光义藏匿粮食的事情十分机密,所以为了消息不会传出去,他出门的时候带的人手极少,完全无法与百姓们抗衡。
魏光义立刻低声向着手下的人传令道:“把粮食放下,不要跟他们争抢,立刻走!”
但是,晚了。
饥民中竟然有人认识他的脸,于是伸出手来指着他,大声叫道:“你们快看啊!那个人就是衡安郡的郡守魏光义,他明明有粮食,却跟咱们说粮食不够了,不肯发放粮食给咱们吃!”
大家望过去,看见了魏光义来不及遮住的脸,以及地下那白花花的米粒,一下子都愤怒了。
认出魏光义的那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也十分的瘦弱和憔悴,说话的声音却中气十足:“是他害死了我娘!左右都是个死,我要让他偿命!”
怒吼传出去很远,引起人群中一片愤怒的应和,层叠如潮,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百姓们赶到这里。
“把粮食还给我们,那些是我们辛辛苦苦才种出来的粮食!”
“我爹娘都饿死了,我哥哥因为服徭役被累死了,还我亲人的命来!”
“快!马车里就是粮食,姓魏的要把粮食运走,我们就又没有饭吃了,快去抢粮食!我不想被饿死!”
魏光义面色惊恐地看到这些他素来瞧不起的贱民们,手里挥舞着棍棒锄头,纷纷向他冲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卑微老实、逆来顺受的神色,而是狰狞的,愤恨的,令魏光义感到了由衷的畏惧。
他拼命大喊:“大胆!你们要做什么?都不想活了吗?来人,快来人!拦住他们!”
魏光义一边高声恐吓,一边转身拼命催马逃跑,但是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拽住了他的右腿,将他一把从马上扯了下来。
紧接着,雨点一样的棍棒落下来,砸在他的身上,有人怒骂着,在缝隙中疯狂踢打着他,也有人急急忙忙地想去马车上抢夺粮食,踩踏着他的身体冲上前去。
魏光义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疯狂,他起初还能大声惨叫和叱骂,但很快这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便再也无法听到了。
衡安郡的郡守,竟然被他辖下的百姓们活生生践踏殴打致死。
甚至在魏光义死后,愤怒的百姓们还没有罢手,把他生生打成了一摊肉泥,根本无法辨认出面貌。
*
在天色刚刚亮起的时候,洪省就已经从睡梦中醒过来了。他起身之后,吩咐下人上了一碗燕窝,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
一碗燕窝还没有喝完,门外便传来轻轻地敲击声,有人恭敬问道:“大人,您已经醒了吗?有魏府的人前来求见。”
洪省便让他们进来,又和颜悦色地询问那名魏府的下人:“你有什么事吗?”
那人低声说道:“洪大人,打搅了,是夫人派小人前来询问,说是昨天夜里,魏大人一夜未归,不知道是不是在您这里,同您商议事情?”
洪省奇怪道:“咦,还有这事?我倒是不太清楚。你们也知道,魏大人一般有什么事情,其实是不常与我商议的。他似乎和这次钦差当中的阮大人交好,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询问过他?”
那人迟疑了片刻,说道:“是,那么小人就再去问一问。”
洪省目送着对方离开的背景,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亲自走过去,要将房门关上,安安静静地最后享用完自己的燕窝,作为今日欢庆的开始。
然而这时,却听见有人轻声笑道:“洪省,你蓄意谋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这人的声音并不严厉,不似质问,却更像是一种带着讥讽的戏谑。
洪省猛然抬起头来,看见应翩翩一身官服,前簇后拥,负手踱进了他家的院子里,竟仿若入无人之境。
官服使他身上多了几分谨肃端凝的气势,明显来者不善。
洪省一惊,皱起眉头:“贤侄,你做什么?”
应翩翩摇头叹息,平和的语气当中带着说不出来的冷酷:“洪大人,你可真是好狠毒的心肠,魏大人在你的算计之下变成了一摊肉泥,可你却还有心情在这里享用早餐,难道当真没有半点愧疚吗?”
洪省惊道:“你说魏大人怎么了?!”
应翩翩没再说什么,抬手,用力击了三下掌,顿时有人被押了上来。
洪省一见之下,脸色立变。
——那被带上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之前向魏光义禀报粮食变成了沙子的小厮,一个是领头殴打魏光义的假冒灾民。
在洪省的计划当中,他们此时本来都应该已经被暗杀了,却没想到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并且落到了应翩翩的手里。
应翩翩道:“洪大人,你看上去好像很惊讶?你在惊讶什么,是不是想,‘哎呀,我明明已经派人去杀他们了,我派去的那些杀手都是废物吗?怎么就失手了呢?’”
他抬了抬手,洪省派去的杀手们便也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应翩翩笑道:“你可以当面询问他们了,请。”
应翩翩是带着兵闯进来的,此时洪省府门大敞,被官兵们在外围围的水泄不通,其中情形如何一览无遗,引得不少人驻足观望,议论纷纷。
洪省没想到自己汲汲营营,算计到了最后一步,竟然还是栽在了应翩翩手上,一时间气怒攻心,再也装不出平常那副老好人的样子。
虽然应翩翩不知道搞了什么鬼,竟然能够调动魏光义手下的兵力,但洪省作为衡安郡的镇守太监,才真正控制着这里的武装命脉,来硬的,他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洪省丢下了所有的伪装,狂笑一声,正要开口,却突然之间感到一阵眩晕。
他还以为自己是气怒太过所致,用力晃了晃头,那眩晕感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加强烈起来。
洪省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视线之中,只能看到一双绣着精致云纹的薄底长靴,一步一步走到了自己的跟前,那袍摆在风中翻卷如波。
“洪大人,你这是被揭穿阴谋之后,心虚到中风了吗?”
应翩翩低笑了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洪省:“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和我父亲关系一向亲厚,我本应留几分情面,可惜你谋害朝廷命官,罪不容赦,魏夫人前来报案,拜托我一定要找到杀害她夫婿的凶手,小侄也是无能为力呀。”
他的话听起来非常耳熟,正是之前应翩翩被诬陷杀了金玉流时洪省曾经说过的。
洪省挣扎着,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你……是那燕窝……下药……”
应翩翩微笑,俯下身去,在他的耳畔轻柔地说道:“对,都是我干的。我故意让你误以为我会与魏光义联手,诱逼你按捺不住杀了他,随后收集你谋害魏光义的证据,一箭双雕。”
他放慢语速,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洪大人,你这样听话,省了我不少的力气,我很满意。”
应翩翩直起身来,露出一个亲切漂亮的笑容:“下辈子投胎时,要记得少生些坏心,多长点脑子。”
洪省嘴里嗬嗬发声:“你,会后悔……你会后悔的……我还有……后招……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