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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人意似流波(2 / 2)

他的手还放在池簌的手中,然后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池簌自认识他以来,头一次听到应翩翩明确表示出对自己的在意,当下只觉得心花怒放,几乎说不出话来。

周围一时静得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他怕应翩翩觉得无趣,搜肠刮肚地想要接着说点什么,又怕多说一句,这点来之不易的青睐就飞了。

幸好,应翩翩很快就说了下去。

“我一直在拒绝你,是因为我知道咱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不光是你,别人也一样。所以我想让自己对你的影响尽可能小一些,但我意识到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来不及了。”

“你我现在纠葛越深,相处的时间越长,这做法好像就越显得没有意义,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是对的,又该如何对待你。好像怎么着你都不死心,真是让我为难。”

应翩翩这番话说的颇有些古怪,池簌也早已感觉到了,无论应翩翩的行事风格,还是他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有很多古怪不合常理之处。

所以他本想说什么,但还是没有开口,听见窗外风声簌簌,直如打在心上一般,一时凌乱。

应翩翩道:“你要是不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一本书里写的,不过有些长。讲完你就明白了。”

池簌轻声道:“你说吧,无论长短我都很想听。”

应翩翩开了口:“那本书里的主角是一位将军,出身公侯世家,名叫傅寒青。”

池簌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就这样握着应翩翩的手,静静听着应翩翩讲完了一整本原著里的故事,又讲自己是如何意识觉醒,自尽重生的。

池簌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沉重地跳动,一收一缩,带来细微而又不容忽视的痛楚。

原来多少诗词文章中描述的心痛竟是真的,这种疼痛感顺着血脉蜿蜒,将五腑六脏都绞成了灰,疼得让人没办法呼吸。

他实在是没想到整件事情竟然是这样。

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过往中,应翩翩曾经独自一人那样地苦苦挣扎着,近乎悲壮地与苍凉而无奈的命运对抗。

应翩翩讲的轻描淡写,池簌甚至不敢深想,他原本是那样活泼骄傲的性子,怎样在傅家压抑本性,忍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摧折和磋磨,又在一次次的伤心与失望下,最后想到了那样一条孤注一掷的路。

听到最后应翩翩跳河求生,池簌实在没有忍住,一把将他抱住,紧紧按在怀里。

应翩翩想要挣脱,池簌却不肯放手。

应翩翩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但不知为什么,这种真实的战栗与痛苦反倒给人一种异常的安心,让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那段日子……很难过吧?”好一会,池簌才哑声问道。

“还好。”

池簌将应翩翩放开,冰凉的指尖轻柔地从他的脸上抚过,仿佛在描画着什么易碎的瓷器。

“对不起,我先前没想过竟还有这样的事,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要是书中那个我能遇见你就好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中竟带了些哽咽:“以后就没关系了,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命运如何,都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

应翩翩凝视着池簌,语气反倒十分冷静:“何必呢?你也是死过一回的人,所以才能理解我的话。人活着不容易,我未来的命运如何,又还能活上多久,我自己并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自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之后,我心里特别痛快和安稳。”

“每过一天,都是我想过的日子,我只要能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便已此生无憾。至于其他,我已经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思去考虑了。”

池簌攥紧了手,过了许久,轻声笑起:“你的感受,我也同样。”

应翩翩要说什么,池簌的指尖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唇边带了丝苦笑:“重生之前,我日夜不休地练武,拼了命地往上爬,我要权力,要力量,如此才可以活下去,可是活下去要做什么,似乎除了复仇,也再无其他值得留恋,直到认识你,我才明白心里记挂一人的滋味……”

“我想要看到你活的幸福无忧,如果能够如此,那我所有的努力和付出就有了真正的意义。否则,一切不过还是一场空,我重活这一次,又有什么用呢?”

应翩翩猛然抬头,满室迷离的月色中,池簌的神情平淡如水,温柔的如同夏夜掠过花枝的浅风。

他一时无言,心中情绪百转,过了许久,仍是说不出话来。

以往,池簌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在应翩翩心里的位置,想要走进对方的心,可是听完了那些往事,他满腔只有心疼,再也不愿逼迫半分。

应翩翩一向是那样一个爱恨都决绝的人,他从前为了傅寒青掏心掏肺,付出那样多,对方却一次次伤了他的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愿意重新去信任一个人,待一个人好,又是多么的难得。

池簌觉得心疼、感激,又忍不住的生怜。

“我不求你接受我,但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你要报仇,要搏命,就尽管放手去做,若是到了需要的时候,我会为你照顾好厂公,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池簌下定决心,一字字地说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顾惜自己,咱们一起想办法,好好活下去。你我经历无数险境困境,全都度过来了,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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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宫中发生了那件阴魂附身的奇事时,傅英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受到传召。最近五皇子一党失宠,皇上不耐烦看见他们在跟前晃悠。

不过,这个重要的消息还是被傅淑妃想办法捎出宫去,派人说与了傅英知晓。

傅英知道宫中有太监被鬼魂附体杀了人时,表现的还算镇定,但再看信上绘声绘色地写着那鬼魂自称来自应钧军中,又怎样痛骂王苍玩忽职守,与奸细勾结抢功的,他的脸色才渐渐变了。

“简直是荒谬!人死了就是死了,若是死在战场上的冤鬼都能回来报仇,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傅英皱眉道:“我也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张向忠这么个人,你这消息可属实吗?”

送信来的人是傅淑妃的亲信,以前也是傅家的家臣,和傅英也是相熟的,闻言道:“侯爷,此时千真万确,绝无半分夸大之处,当时也是不少在场之人都亲眼所见的,那人忽而狂暴,忽而怯懦,神情语气判若两人,最关键的是,他所说的情况也一切属实。”

傅英道:“哦?”

“今日上午,刑部已经调查出来了,这位张向忠确有其人,其职务、家乡,以及家中情形,也都与那鬼所说的完全相符。而那名被他附身的,叫做李定的太监,却与此人从无交集,没有理由冒充于他,甚至……”

那送信人低声说:“张向忠的尸骨也被发现了。”

距离当时的长雄关一战已经十五年过去了,当初那场战役惨烈无比,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完全没有办法辨别遗骸。

附在李定身上的张向忠当时抱怨,说是他的尸骨没人收敛,其实这是很正常的。无数人的血肉堆叠在一起,早已经面目全非,人人自顾不暇,又那里还顾得上为别人收尸呢?

如今就更加不可能了,十五年都过去了。

可奇怪的是,偏生就在宫中闹刺客的那个夜晚,边关风雨大作,雷声隆隆,劈开大地,露出了下面埋藏的几具陈年白骨。

过了这么多年,这些骨头上的衣物、血肉都已经烂干净了,但所用的兵器还散落在白骨的旁边,上面刻有名字以及所属编队,其中便有张向忠。

那边驻守的兵将们原本打算将这几具尸骨就地掩埋安葬,但没过两日便出了张向忠还魂索命一事,随即刑部向边城发函调查。

调查函上“张向忠”这个名字与那些尸骨旁边的一把长矛对上了,而且经过核对,人们也发现其中有一具白骨的死状和张向忠之前所描述完全吻合,右手手臂和头颅上都被利器砍下去了半边。

尸骨目前尚未送到京城,但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黎慎韫虽然目前在他的王府中养伤,不能直接接触到这桩疑案,但消息仍是灵通,他在刑部的心腹便先一步将调查结果告诉了他,又辗转传到了傅英这里。

傅英听完之后,一时沉默下来。

他此时已经意识到,不管鬼神之说是真是假,有了这件事一搅,当年的旧事都难免会再被提及,长雄关之战的失败,乃是穆国所有人之耻,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重新详查一番的。

这不免令傅英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慌乱与焦灼。

如果是过去,他不会如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年来多少大风大浪都已经度过去了,如今过去那么久,再怎么查,又能查出什么来?

现在却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借着当年那件事,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光和富贵,甚至几乎已经认为,这一切本来就是他应得的,可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所有都失去了控制。

先是从应翩翩开始,然后十八煞、傅寒青……甚至朝中的局势、帝王的恩泽,都在不受他掌控地朝着危险的方向脱轨而去。

现在傅寒青也好,十八煞也好,虽然对他产生了怀疑,但都无法拿出证据,所谓的争吵与警告,其实也不过是在发泄情绪。

傅英相信假以时日,他不是不能重新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但前提是一切的真相永远掩埋。

那名来报信的下属一时未听傅英开口,等了一会之后,悄悄抬起头来,只见傅英双眼半阖,坐在座上,眉心一道沉沉的褶皱,似乎在思量、烦恼着什么。

他忍不住说:“侯爷,娘娘在宫中听闻此事,也十分忧虑,您说这可怎么是好呢?”

“……不用慌。”

过了好一会,傅英睁开眼睛,眉间的褶痕也舒展开来,慢慢地说道:“不管是人是鬼,都有私心,有人利用此事搅风弄雨,我又为何不能也借势而起呢?”

“回去告诉你们家娘娘,此事我自有安排,让她不必担忧,也别再派人来找我了,以免被有心之人注意到。女子终归不要对政事涉足太多,她只要守好自己的本分,安心想想怎么重新得到陛下的宠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