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正对小村中的每一个角落进行逐寸逐寸的搜查,当他们进入余浪用于藏身的那间小矮房时,被地毯掩盖的地窖入口,将在滴水不漏的翻找中无所遁形。
不少落在乾草堆上的火把引发大火,在夜晚山风的助力下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也清楚,停留在原地不动弹,也是死路一条。
人影在火光中呼叫奔走,俨如地狱。
几乎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滚的余浪,当然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有机敏者察觉了暗箭来自山坡这一方,领着一批手下奔出山村朝这边追来。可是慑于余浪的劲箭,没有任何人敢手持火把,在不熟地形的地方黑夜搜敌,和半个瞎子差不多,余浪随意射杀了一个,进一步增加了他们在黑暗中的恐惧。
一旦被搜捕者以为自己可以避过那六、七十的视线从村落外围逃走,按耐不住鲁莽行动而暴露位置,就会立即成为伏兵攻击的目标。
一时半会,他们都不敢贸然冲上来。
永逸如果聪明至可以找来这里,那么在发动搜捕之前,他一定已经另外派人在小村外围和密林中设下伏兵。
余浪冷眼观察着山村的熊熊大火,再度抽箭,这次却只抽了一根,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地远眺多时,忽然转过头来,轻轻一笑,「算他聪明,出来的时候,竟知道让亲卫们用厚貭层层护着。」
看得见的敌人,数量已经至少六、七十,但精通此道的余浪非常清楚,这六、七十在村中奔跑吆喝的人只是幌子。
烈儿脸色微变。
数十把火在夜空下熊熊燃烧着,惊扰了这个一向僻静的荒村的安宁。喝问声和火光的激烈晃动,都表示着对小村全面严密的搜查已经开始。
这才知道余浪竟还打算射杀永逸。
对这个骤然发动又布置周密的围捕,连余浪也不得不大方地承认,永殷王族里面到底还有一个勉强过得去的人才。
余浪心志坚毅,从不气馁,见永逸已有防备,当机立断回到烈儿身边。
永逸竟能追查到这个地方,让人颇为意外。
他用刚才的布绳把烈儿牢牢地束在自己背上,手里提着弓箭。
确定四周暂时还算安全后,他将仍在梦中的烈儿轻轻放在平坦的泥地上,伏下身,冷静地观察着视野下方不远处小村的动静。
烈儿见他这时候还不顾生死的要带上自己,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冷冷道,「你负上我这个累赘,绝逃不出永逸的包围。」
余浪抱着被下了药物以致手无缚鸡之力的烈儿,从地道的另一个出口无声无息地鑚出来。
余浪高深莫测地笑笑,拈指入唇,发出一声尖利奇特的长啸。
永殷,深夜。
啸声入林,片刻便有动静。阴暗的山林彷佛四处都传来声响,烈儿绷紧神经,很快听清楚那是马蹄踏在泥土上的声音,惊讶之中,看见两匹黑色骏马旋风一样从后面林间窜出,直奔上这个小坡,到了余浪身边停下,亲切地嘶叫甩尾。
容虎一怔,充满英气的脸上,霎时浮满难以抑制的激动狂喜。
两匹都是骠勇的良驹,马上竟都备好了马鞍。
「快告诉大王和鸣王,永逸王子派来的人半个时辰前到了。」秋蓝眼睛亮闪闪,压低的声音掩不住的兴奋,「有烈儿的消息了!」
余浪对越来越靠近的搜捕声充耳不闻,平静地道,「这些好马都是我长期放养在山上的,训练得它们听声就来,若我选用这个山村藏身,就会命手下每日为它们装上马鞍。这样的马儿原本有六匹,看来其他四匹没能闯过林里的伏兵。」说罢,又冷冷一笑,「也好,至少让我知道了哪个方向伏兵最少。」
容恬朝容虎打个眼色,容虎领悟,加快马速向秋蓝迎了上去,下马就关切地问,「怎么特意出来站着等了?出了什么事?」
此时,山坡正面的敌人已经小心翼翼地靠近,余浪将弓箭挂在鞍上,翻身上马。虽然背着烈儿,动作却还是非常灵活。
众人都不免诧异。
一扯马缰,朝着马匹过来的方向冲过去。
风尘仆仆地赶回同泽城内,远远就看见秋蓝一脸企盼地在合庆王府大门外伸着脖子张望。
马儿能从那边突围过来,自然说明那处伏兵最弱。
一等摇曳夫人从内室悠然步出,凤鸣和容恬就直接告辞,领着众侍卫离去。
余浪和烈儿共乘一马,剩下的那匹也跟着放开四蹄狂奔,转眼就冲到坡下,一入密林,大树枝叶挡住月光,视线更为昏暗。
事情既完,他人也不再久留。
再往林子深处奔入一点,伏兵现出踪迹。
「有用,当然有用。」贺狄诡异地笑笑,不再耽搁,向众人告别后,怀抱倒霉透顶满眼愤恨的子岩,跟在领路的人后扬长而去了。
喊杀声骤起,永逸埋伏下的兵马杀气腾腾从树后冲出,正挡在余浪的正前方,为首一个像是个低级将领,提剑喝道,「什么人?给我停下!永逸殿下有令,交出烈儿公子者不杀!」
「照顾中毒者?有用吗?」
余浪心中暗喜,永逸对烈儿安危的忌惮正是他想要的,否则一看见人骑远来,早就乱箭射下了。
贺狄敷衍道,「没什么要紧事,摇曳夫人不过是教了我一些照顾中毒者的技巧。」
听见那将领的喝声,余浪不但不减速,反而挥鞭催促骏马放开四蹄,直迎着手持兵刃的众兵冲去,一边狂奔,一边发出极度逼眞的惨呼,「自己人,别放箭!我们在山村里中了埋伏,永逸殿下反被奸贼射死,一切都完了!」
凤鸣在外面等了半晌,见贺狄满面笑容出来,迎上去好奇地问,「拿几颗补药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娘是不是另有事情和你说?唉,她今天总是神神秘秘的,和容恬也有悄悄话说,就是和我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沟通。」
那将领见余浪不听警告,正要喝令放箭,闻言怔了一怔。他按永逸的指示,领着这批人马埋伏在林子里,已隐约瞧见山村中冒出的熊熊火光和惊呼惨叫,偏偏林中光线阴暗,一时瞧不清楚余浪的服饰模样,难分敌我。余浪忽然这样一喊,半信半疑下,免不了稍有犹豫。
贺狄哪里还把这些放在心上,摇头道,「不必了,有这点小伤添加情趣,办起事来才够滋味。天色不早,不再打扰夫人了。」收好两瓶宝贝药丸,抱着羞愤欲死的子岩走出内室。
就是这么瞬间的犹豫,马速增加到极限的余浪已经冲过一片空地,逃过最容易被射杀的距离,闯入对方阵中。
摇曳夫人在一旁轻咳,「王子殿下是否还需要一点敷眼消肿的药呢?」
到了近处,容貌服饰稍微现形,那将领惊觉,退后一步大喝道,「你不是……」
肚子里当然已经骂了不下千遍。
剑刚刚举起,脖上蓦然一凉,瞪大惊骇眼睛的头颅已经掉在地上。
子岩气得眼眶睁至愣圆,无奈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余浪一剑了结对方将领,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如虎入羊群般展开屠戮。仗着骑在马上的优势,居高临下见人就劈,口中狂喝道,「反正殿下已死,我们都活不成了,大家一起陪葬吧!」手起剑落无一丝犹豫,话音落地时,又已有几人做了他剑下冤魂。
想到畅快处,竟低下头,当着摇曳夫人的面狠狠吻了子岩的唇一口,又往那端正的脸上轻佻地吹一口热气,得意地邪笑道,「你都听见了,这可是你鸣王的娘为了鸣王的前途安危而想出来的办法,方法是她指示的,媚药也是她给的,本王子光明磊落,只是无奈受人唆使罢了。何况我听她的话,大半都是为了你,谁让你不小心中了人家的毒呢?早提醒过你了。」毫无愧色地又亲了子岩几口。
那些永殷士兵本来也经过精良训练,并非如此不堪一击,但将领被杀,军心大乱。何况按照常例,王族被杀,追随的人多半会因为护卫不周而遭受严厉处罚,听余浪这么凛然大喝,对着余浪血淋淋的宝剑,这些普通士兵哪里还有一点斗志,连举剑抵抗都没勇气了,更别说围攻余浪。
只要她的媚药眞的如她所言那样够劲就好。
从一开始到现在,余浪都未限制马速,任骏马在敌阵中奔跑践踏,一路肆意挥杀,马身两侧直淌出一条血淋淋的道来,突围而出。不到片刻,余浪成功冲出敌阵后方,脸露不屑笑容,将永逸在四处山林埋伏下的这最弱小的一支人马抛在身后,奔入密林深处。
不过,没关系,反正老子早就不可自拔了。
烈儿被缚在余浪身后,看他这样冲杀闯阵,惊叹此人临危不乱,心志武功,眞的非同一般。
「什么?」贺狄领会过来,失笑道,「竟是媚药?哈哈,这东西送得妙,害本王子不得不再次讃夫人善解人意了。」心下却忖道,这女人做事果然不择手段,她送我媚药,自然是不介意我早点把子岩吃乾抹净,然后深陷情网不可自拔,最终为了子岩不得不受制于他。
情不自禁赞叹之余,危机又像巨大的阴影般挥之不去。
摇曳夫人神秘一笑,「今日对王子殿下多有得罪,我心里也很不安呢。这瓶子里面的东西是我闲时秘炼的,功效奇佳,就当作是我给王子的补偿吧。」
若言有这样的人舍命辅佐,将来定会给大王和鸣王带来莫大威胁。
贺狄正暗自琢磨要不要派人潜入这别院,把几十年份的解药一次抢到手,被摇曳一警告,已知事不可为,懒洋洋笑道,「夫人说笑了。天下有谁敢在夫人面前鲁莽呢?嗯,这一瓶是解药,那另一瓶是什么呢?」
如果永逸这次能成功抓住他,无疑是为西雷除去一个大患。但以余浪的骄傲,一旦被擒,不会有投降的可能,唯一的下场就是……
「这个小瓶中的是解药,里面只有一颗,回去之后混水喂他服下就行了。别怪我没有预先提醒,他体内毒性年年都在改变,故解药也需要每年重新配制。王子殿下千万别做任何鲁莽的事情来激怒我这个唯一配药人。」
烈儿越想越乱,马儿在林中穿梭驰骋,四蹄好像踏在心上。他低头瞅着已经溅上不少鲜血的马身,自己的衣裳上也沾了不少别人的血,难受地蹙起眉。
贺狄微愕,「一年的解药有这么多?该如何服用呢?」
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被永逸抓住,还是希望他逃出去呢?
摇曳夫人满意地道,「王子是个爽快人。」从袖中掏出两个小陶瓶,递给贺狄。
正愁肠百结,右边林木深处忽有动静。烈儿猛然惊觉,抬起头往那边看去。
字字掷地有声。
远处依稀有火光晃动,似乎追兵正急速包抄过来。
但他称雄海上,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低头瞅着子岩,脑中念头急转,片刻已经下了决定,抬起头来直视摇曳夫人,潇洒笑道,「不愧是箫纵的女人。好!从今天开始,我贺狄就是萧家凤鸣永远的忠诚盟友,一旦他有难,单林必倾尽所有竭力支援,同生共死,绝无二心!」
余浪也注意到了,笑道,「现在才知道追过来吗?」重重踢了一下马腹。
今日软肋被人拿住,竟栽在了这女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