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幽静安逸的环境中,却忽然响起一声不甘的低吼。
凤鸣当然不会怪罪他,转头去看容虎如何表态。
“岂有此理!”
“属下不怕危险。”尚再思唯恐不让他去似的,大声说了一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很不敬的把鸣王说到一半的话都打断了,赶紧道歉。
苏锦超瘫坐在树下,恶狠狠瞪视正背靠在另一棵树下闭目养神,对他不闻不问的绵涯。
值此兵凶战危之际,凤鸣还是忍不住被他有趣的改变逗得笑了笑,又转为认真的神色,“再思,庄濮手握重兵,对我们敌意很深,这样做很危险……”
也难怪他怒火攻心。
看见凤鸣瞪大圆眼,好奇地上下打量他,不由紧张,又开始嗫嚅起来。
出身西雷贵族的他,从小被家人视为珍宝,生活可用锦衣玉食来形容,从吃饭到穿衣,哪一样不是被美貌侍女侍候得周周到到。
这人个性可爱,忠诚聪慧,却又常常露出自信不足的样子。
高人一等的家世,使他和多数权贵子弟一样,贵族高尚平民劣等的观念在脑中根深蒂固。以苏锦超的骄傲嚣张,现在竟然莫名其妙成为绵涯的阶下囚,叫他怎能不咬牙切齿,大声骂娘?
“对,我去。”尚再思把头一点,略有犹豫地道:“再思职位低微,本来没有资格代替鸣王到敌阵中去,但最有资格的容虎,现在却绝不能离开鸣王身边。我……属下……属下一定竭尽所能,在庄濮面前尽量……尽量刺探……”
何况,眼前这个出身低贱的侍卫,居然胆敢对他高贵的身分毫不理会,把他当成普通囚犯一样,强押着他,迫他走了大半天山路。
“你?”
直到现在脚底的水泡都磨出血了,才允许他在这山泉边停下休息一会。
凤鸣和容虎顿时停下争执,不约而同看向尚再思。
不知尊卑的混蛋!
正相持不下,尚再思忍不住插话道:“鸣王和容虎的说法都有合理之处。不过现在情势危急,不能再犹豫了。外面情况不明,我们也需要情报,请鸣王容许再思去一趟。”
“喂!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去?”苏锦超低下头察看自己的双脚。
容虎不为所动,“鸣王想的太单纯了,敌方心意未明,如果庄濮另有居心呢?天下各国权贵对鸣王,就如对大王一样忌惮。就算知道鸣王无辜,恐怕庄濮也会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寻找借口把鸣王杀死。”
脚底起了一串血泡,有几个磨开了,血水淌出,看起来十分恐怖。
凤鸣向来很听容虎话,这时候却不认同容虎的看法,反驳道:“军队已经包围同安院,形势严峻,龟缩不出也不是办法。庄濮对我们的误解源于庆彰被杀,但我们自己明白,庆彰绝不是我们杀的,所以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冒险出去面对庄濮,对同国人表示我凤鸣绝不心虚,解开误会。”
他可不是卑微的贱民,生有一双可以跋山涉水的双脚。
“绝对不行。”容虎想都不想,立即严厉拒绝,“庄濮不顾后果把城中兵力大部分抽调过来,已经说明他对鸣王的误会有多深。这种情况下贸然到敌方阵营去,只要庄濮一个眼色,鸣王就会性命不保。”
再这样走下去,绝对受不了。
凤鸣知道他们虽然爱闹,却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脸转向容虎,“武谦在信上说,庄濮为此事恨透了我,但武谦本人却不相信事情是我干的。他在庄濮面前说尽好话,为我争取到一个分辩的机会,希望我出同安院,在庄濮面前,把事情说清楚。”
他抬头打量坐在对面树下的绵涯,考虑了一会,开口说:“容恬不顾西里根基,擅自发布均恩令,现在已经是西雷的敌人了。你何苦跟着他找死?我苏家在西雷有头有脸,只要你放了我,自然会给你不少好处。”
“庆彰又胖又丑,他想要被我杀,我都不杀呢!”
他等了一会,看见绵涯优哉游哉地拔了一根草,放在嘴巴里嚼,这种只有平民才会干的事情令他一阵厌恶,皱起眉头,隔了片刻才勉强道:“这样吧,你放我回去,我不但给你一笔钱,还送你两个美貌的侍女,另外还给你一块肥沃的耕地。这可是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你叫我们埋人头,又没有叫我们杀人!我们干嘛自己去找个人杀?”
他受特权阶级思想的影响,早养成自负自傲的坏习惯,深觉天下只有贵族才是最优秀的,其他只该受他们驱使利用。
两人顿时叫起撞天屈来,一脸气愤,“没有!绝对没有!”
现在对绵涯这样毫无出身门第可言的侍卫耐着性子诱导一番,已是极为罕见。
凤鸣古怪地打量他们两人,“不会是你们把同国王叔给杀了吧?”
不料绵涯置若罔闻,彷佛什么都没听见,一会闭目养神,一会随手摘草根咀嚼,全不把苏锦超试图沟通的努力看在眼里。
刚好烈中石,烈斗也到了跟前。
苏锦超当然知道他轻视自己,气得双手发抖,再也按捺不住地道:“贱民!你是聋子吗?我在对你说话!”
他滚下楼梯,众人都跟着下来。
“你在对我说话?”绵涯这才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似的,把头稍偏过来他这方向。
看着信,凤鸣脸色浮出讶色,“什么?庆彰居然被杀了?庄濮竟然还以为是我干的?”
“哼,原来你不是聋子啊?”
因为鸿羽的关系,凤鸣最近和武谦来往密切,一眼就看出这信是武谦亲笔写的,笔画略嫌凌乱,显示他写信的时候心情颇不平静,而且时间紧迫。
绵涯嘴角毫无笑意地轻轻一扯,竟不理睬他的挑衅,从怀里掏出一包被大片的干净树叶包裹着的东西。
凤鸣接过信笺。
把外面包裹的树叶剥开,在地上摊开来,赫然露出肉干和看起来味道应该不错的糯团。
容虎虚惊一场,脸色肃然,不等凤鸣动动指头,已先一步把信从曲迈手中取过,在信缘上轻舔一下,又嗅了一遍,试过无毒,才打开信笺,看了一眼后递给凤鸣,“没想到,武谦也掺和进来了。”
苏锦超看得一愣,被勾起食欲,肚子顿时咕咕大叫起来。
“鸣王,箭是去了头的,上面有指明让鸣王亲启的书信。”
从昨天深夜到现在,他已经被绵涯驱赶着在林中跌跌撞撞走了多时,早就饥肠辘辘,年轻人本来就食欲旺盛,累极时看见食物,肠胃自然而然在腹腔内抗议般的蠕动起来。
凤鸣被容虎抱着滚得七荤八素,从墙头顺着阶梯滚到墙角,勉强扶着墙边站起来,犹正头昏眼花,曲迈拿着一支箭从上面走下来,到了他面前。
绵涯却似乎没瞧见苏锦超期待的眼神,拿起一块肉干,自顾自的撕咬起来。
身边侍卫纷纷拔剑,在墙头结阵护卫。
咕。
“鸣王小心!”容虎一声大吼,抱着凤鸣就地滚下阶梯。
幽静的山林中,两人相隔又近,苏锦超狠狠吞咽口水的声音,清晰传入绵涯耳中。
一支箭忽然从对方敌阵中射出,直朝站在墙头的凤鸣飞来。
绵涯停下动作,朝那个曾经在同国国宴上大放厥词,整天口口声声贱民贱民的纨裤子弟瞥了一眼。
正说着,破风声起。
“你饿吗?”他忽然平静地问了苏锦超一句,捧起食物递过来。
拍完大腿,又拍拍尚再思的肩膀,“嗯,没错。以后你有话就说,不要躲躲藏藏的,男子汉大丈夫,要直言不讳。”
苏锦超大喜,正想夸着贱民懂得规矩,不料才刚伸手去接,绵涯吸吸鼻子,猛然打了个喷嚏。
“对!”凤鸣被他一点,即刻领悟过来,往大腿上一拍,“庄濮绝对不知道庆离已死,他不敢攻进来,正是因为忌惮他的同国储君在我们手中。”
食物正被他捧在手上,全部被喷个正着。
“庄濮为什么包围同安院,并非现在的关键。”尚再思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他身为一个普通侍卫,竟敢当面指出鸣王的想法出现偏差,自己也有些揣揣不安,年轻的脸蛋显出一丝惶恐,不过说都说了,只能继续下去,硬着头皮道:“这正是最要紧的第三点,属下观察敌方阵势,兵力强大,张弓拔剑,却只围不攻。庄濮没有下令立即强攻,正是心有顾忌。”
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谁都知道,这些食物上面,无一不沾了绵涯的唾沫水星。
“嗯,说得有道理。”凤鸣点点头,又皱眉,“可是说到现在,我们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庄濮要包围同安院。”
苏锦超双手呆在半空,脸色忽青忽紫,愣了片刻,骤然破口大骂起来,“你这贱民!你存心的!你耍我!”
“第二,”尚再思思索着道:“属下觉得,庄濮并不知道庆离王子的死讯。首先,庄濮的兵马来得太快了,我们身在同安院,也是刚刚才看着庆离死去,庄濮不在同安院,怎么可能知道?即使他在同安院中眼线,而眼线又能立即把消息传给他,但调动兵马是需要时间的,怎么也不可能来得如此迅速。”
绵涯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存心的,长路寂寞,不耍着你玩,要我消遣谁去?”
不关乎重大政局,庄濮怎么会这样做?
他这样坦然承认,实在是极大的侮辱。
但庄濮居然冒险把大部分兵力都抽调来团团包围同安院,显示出庄濮这个老成稳重的大将,把杀死他们看得比守城更为重要。
苏锦超脸庞顿时挣得通红,大吼一声,朝绵涯直扑过来,一副要拚命的样子。
都城和王宫的守卫关系重大,谁敢随便抽空城防的兵力?
绵涯能被容恬挑选出来,身手几乎和子岩相近,哪里把苏锦超这种花拳绣腿看在眼里,何况苏锦超爬山之后又肚子饿,手脚无力。
这一点,大家都点头认同。
冷眼看着苏锦超扑来,算准了他力道角度,身一闪,脚一提,窥空一脚踢在苏锦超屁股上,顿时把苏锦超踢得趴在地上,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