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往年衙门在这个时候早就封了笔, 哪怕是穷人家,也得想方设法置办些年货,忙着洒扫过年。
今年的府城, 比以前过年时还要热闹。府衙大门前搭起了棚子, 沿着府衙出去的街上, 如元宵看灯时的灯棚,一座一座接了出去。
百姓们排队在重立户贴,地契等。排队太久, 又冷又累。
城里的富绅做善事, 主动拿出银钱,搭起了灯棚,方便百姓能坐下来歇息。
有那脑子灵活的食铺摊贩, 见缝插针支起铺子,卖起了粥水点心。
任慧娘忙得手脚不停,说得嘴干舌糙, 却精神头十足。
哪怕提醒了无数遍, 她一点都不见耐烦,细心告诉百姓在何处按手印画押:“哎哎哎,这里。咦, 你家中有两个女儿啊,真是好福气!”
那人乐呵呵道:“三儿两女。大女儿在议亲了, 待她嫁进个好人家, 也能拉扯把家中的弟兄。”
任慧娘脸色微变, 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勉强将新的户帖交给他, 道:“好了。”
那人识字,看到户帖上的户主以及儿女, 问道:“我娘子以及女儿的名字,为何都在上面。女人的闺名,如何能示人?”
任慧娘刚端起茶碗吃了口,闻言将茶水飞快吞下,头往前一伸,那人被唬得后退了一步。
“你瞧好了,我是女人,我叫任慧娘。我的闺名不但能示人,我的脸也能随便示人!”
那人知晓任慧娘的身份,嗫嚅着不敢做声,拿着户帖飞快转身跑了。
任慧娘很是不甘心,追着他大声道:“只有犯了事被缉拿的犯人,才要隐姓埋名躲着!”
排队的百姓中,传出阵阵的笑声。也有那酸儒在嘀咕道:“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简直成何体统,好比那牝鸡司晨,世道全乱了。”
任慧娘听到了,顿时柳眉倒竖,不屑抢白道:“既然牝鸡能司晨,要那大公鸡做何用,不如拿来杀了炖肉吃!”
酸儒涨红着脸,悻悻道:“我家的娘子与女儿名字,无需写出来。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般霸道!”
任慧娘怒火,蹭一下就上来了。凤眼一瞪,就待开骂。
在旁边的赵玉娘,忙放下印章,伸出手拉了她一下,宽慰道:“伯母你别与他计较,不值当。”
任慧娘想到这些天遇到的糟心事,一下泄了气,无奈道:“罢了,与他们计较什么。”
负责户帖的这一队,这几日见得多了。像是反对女人的名字,写在户贴上,真算不得什么。
反对之声最大的,乃是女人的嫁妆登记。
男女双方在互换婚书时,女方在婚书上就注明了陪嫁的“奁产”。
嫁妆中的“奁田”,金银珠宝等等,列得清楚明白,按照律法规定,属于女方私人所有,男人无权处置。
哪怕夫妻双方合离,女方有权全部带走,娘家同样无权处置。
但一户人家的户帖上,只有一位户主。婚书上的嫁妆,在户主的名下,亦就是男方的名下。
男方挪用抢占女方的嫁妆,若是传出去,于名声有误。遇到那性子烈的,可能将其告上公堂。
再回到妻告夫,首先需要刑罚两年。子女告父母亲长,属于十恶不赦中的“不孝”,严重者“绞”。
嫁妆看似属于女方的私产,其实除了女方娘家有势力,夫家富有厚道,才能落到自己手中。
近九成女人的嫁妆,最后还是便宜了男方。
新户帖做出了变动,婚书上所列的嫁妆,由官衙备案之后,将婚书与户帖拆分开。单立一份,所有者名为女方。
女方娘家若在婚后有追加,赠予等等,女方可以去衙门备案,追加到以前的“奁产”中。
仅仅细微的变动,却引来了很多反对与质疑。
他们全都振振有词道:“大男儿哪能觊觎妻子的嫁妆,岂不是太过没出息。户贴与奁产分开,弄得一家人都生份了。”
“妻告夫不用坐牢,以后,她们只怕要反天,这个家就得散了啊!”
很有出息的他们,却无一例外,跳脚要将妻子的嫁妆放在自己的名下。
他们不愿意家散,生怕妻子状告丈夫。
守在一旁的厢兵,令他们只敢低声抱怨,最后还是规规矩矩照办了。
反正关起门来过日子,民不举官不究,衙门还能管到他们家中去不成!
一个小娘子走过来,拿着张户帖问道:“任娘子,这里我不懂,劳烦你帮我瞧瞧。”
任慧娘一下又打起了精神,认真地教起了小娘子。
赵寰坐在棚里,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赵开用手肘碰了碰张浚,打趣道:“张宣抚,任夫人可是愈发厉害了。你这惧内的名号,怕是会传得越来越响。”
张浚眼皮都没眨,怡然自得道:“夫人厉害,我得要更努力才是。不然,若被她嫌弃,可比惧内更没脸。”
赵开楞了下,哈哈大笑起来,拱手道:“张宣抚心胸豁达,倒是我落于下乘了。”
张浚笑着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他看到一旁笑盈盈的赵寰,好奇问道:“赵统帅可是在笑慧娘?”
赵寰摇头,悠悠道:“我见她们互相帮扶着做事,很开心。”
女人们互相帮助,这种力量,哪怕是张浚他们都不会懂。
张浚沉吟了下,道:“赵统帅,这两日下来,着实有许多问题显露出来,不得不谨慎。比如酸儒所言的抛头露面,以及律法的改动,妻告夫等。一下改动太大,眼下尚太平,若是南边朝廷教唆挑拨,只怕会闹起来。”
赵寰闲闲道:“教唆不动。这里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积压了太久的力量。我帮她们掀开了道口,只要我在,这道口就不会被堵上。”
任何一项律法的改动,赵寰皆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并非仅凭着一腔热血,靠着兵力镇压,强行逼着他们接受。
好比关于嫁妆的小小变动,男人们并非面对着赵寰的弓箭,不得不低头。
而是绝大部分女人的支持。
在以前,除了穷苦人家的女人能抛头露面讨生活,在外做焌糟,厨娘,仆妇等。
大户人家的女人都在后宅,在娘家读书识字,学习管家理事,嫁人后相夫教子。
眼下,女人与男人一样,有在外做事的机会。她们的腰杆,比起以前靠着娘家,挺得更直了。
穷苦人家的女人一样如此,她们能从事的差使,比起以前要多上数倍。读书不多,但识文断字的,还能进衙门做小吏,厢坊的厢官,乃至村中的里正等等。
总体上来说,看似冒犯到了男人的权利。实际上女人们有了收入,对于家境不富裕的人家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大户人家出了女官,给家族长了脸,好处自不用提。
改动环环相扣,最后反对的声音,皆被实际的好处掩盖掉了。
这时,虞祺一脸为难走了进来,赵寰打量了他几眼,一时没有做声。
张浚忙问道:“可是遇到了甚烦心事?”
虞祺偷瞄了眼赵寰,叹了口气,坐下来之后,再叹了口气。
赵开被虞祺的唉声叹气,叹得眉毛乱扬,戏谑道:“虞兄向来心宽,能被愁成这般,定不是小事。恰好赵统帅也在,不若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出出主意?”
虞祺苦笑了声,道:“说起来,这件事与赵统帅有关。先前王远齐又找到我,硬要求我递帖子,想要求见赵统帅。无论我好说歹说,他只一个劲地求。如今我都怕回府,真想住在衙门里了。”
赵开与张浚也心有戚戚焉,他们被烦得不行,被拐外抹角的关系攀上来,想要在赵寰面前露脸。
赵寰早早就下了令,她谁都不见。无人敢造次,全部回绝了。
并非赵寰不近人情,而是她实在太忙,无暇应酬。
王远齐在府城是首屈一指的富绅,人很是聪明。在衙门前的第一个棚子,就是他最先出钱搭了起来。
王氏家族中子弟官职虽不显,却也枝繁叶茂。只是打仗以后,在外地做官的弟子们,要不被撤职,比如赵寰的北地。在南边做官的,也大多丢了官,灰溜溜回到府城。如今尚呆在府中,无事可做。
赵寰先前曾听任慧娘讥讽王远齐,他将族里好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悄悄送到了南边。
任慧娘道:“自从出了个章献明肃皇后,这巴蜀的风气啊,一下就变了样。家中的小娘子变得尊贵了,都盼着再出个皇后太后。哪怕不成,出个贵妃也好。娘家人好得个爵位,做起那皇家亲戚,耀武扬威。呸,休说人人都能与章献明肃皇后比,我就看不惯他们的嘴脸。说是看中女儿吧,却打着卖女求荣的心思。若是家里没有儿子,哪怕是纳妾,过继,千万百计要弄个男丁来继承香火。真真是没脸没皮!”
赵寰手指敲着案几上厚厚的一摞册子,想了想,问道:“王远齐与你说什么了?”
虞祺愣了下,一五一十道:“我听他那话里的意思,他好似有意无意,在打听管牛二他们的下落。”
管牛二与惠能都还关在牢狱中,尚未处置。
赵寰问道:“那管牛二以前与王远齐可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