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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1 / 2)

冬日的临安, 连续多日的连绵阴雨,地上湿漉漉。木屐踩上去,溅得裙摆濡湿, 贴在腿上, 阴冷黏腻得令人生厌。

“大娘子。”剔剔达达的木屐声之后, 赵金姑的声音随后响起:“你怎地又跑出来了,天在下雨呢。”

不待赵佛佑回答,赵金姑嘀咕抱怨了声:“江南的冬日真冷啊!”

赵佛佑坐在亭子里, 垂下的细帘卷到半空, 四面透风。她虽然脸色苍白,唇与脸色相差无几,却好似不怕冷, 直直坐在那里,遥望着对面葱茏的山峦,道:“我在听松涛。”

赵金姑手上抱着鎏金暖手炉, 披着狐皮披帛, 仍然冷得不时轻跺脚取暖。闻言,她愣了下,停下来仔细聆听。

“万株松树青山上, 十里沙堤月明中”。大内沿着临安原先的城扩建,坐在翠寒堂的亭子里, 迎面就是满眼的松柏。

冬日的松柏翠绿依旧, 风吹过, 松涛阵阵。

赵金姑却不喜欢,咬了咬嘴唇, 道:“跟在哭泣一般,瘆得慌。”

她确定愈发看不懂赵佛佑了, 走上前笑劝道:“回屋子去吧,仔细着凉生了病。等下官家与大郎二郎他们回了宫,晚上还有筵席呢。”

赵构与大郎建国公赵瑗,二郎吴国公赵璩,一同前去了太庙祭祖。赵瑗随着太傅在读书,由张婕妤抚养。赵璩年幼些,由吴贵妃养育。

两人尚未封王封太子,全朝皆知他们是赵构寻来的储君人选。祭祖之事,他们当仁不让随行。

赵佛佑垂下眼眸,掩去了眸中的阴霾,脸色好似更苍白了些。她到底没说什么,起身与赵金姑回了屋。

如今搬了宫,后苑的宫殿住了众多嫔妃,赵佛佑依然与赵金姑同居一宫。

宫殿屋子多,赵金姑还是喜欢与赵佛佑腻在一起,对她很是依赖,一不见就会亲自来寻。

赵佛佑不大爱说话,也不爱有宫女随侍左右。总是喜欢找个地方安静坐着,听风听雨听松涛。

她很不同意赵金姑对松涛的评论,她觉着那是种肃杀气。金戈铁马,是在打仗厮杀的怒吼。

赵金姑的话如细雨般密,一进屋,她就迫不及待踢掉了木屐。往罗汉塌上一缩,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咯咯笑道:“好冷好冷。”

屋内角落摆放着好几个炭盆,熏了香,香暖如春。宫女奉上热茶水,赵佛佑示意她们退下,坐下倒了两盏。

赵金姑笑完,弯腰前来取了盏捧在手心,看到赵佛佑如冬日般阴沉的脸,怔了下,小心翼翼问道:“大娘子,你可是嫌弃我烦了?”

赵佛佑答道:“没有,你不烦。”

赵金姑松了口气,赵佛佑与她一路从北到南,在飘零的皇宫后殿,算是相依为命,脸都未曾红过。

“大娘子。”赵金姑低声喊了句,左顾右盼之后,期期艾艾道:“先前娘娘对我说,官家在给我相看亲事了。”

赵佛佑知晓此事,但仍然装作不知,问道:“那你呢,你愿意嫁人吗?”

赵金姑清秀的脸庞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她打了个深深的寒噤:“我怕。”

赵佛佑悲哀地看着她,可惜,她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们都不能。

赵金姑枯坐在那里,呆呆望着某处,像是变成了凤山上的山石。山石上面覆盖着青苔,冰冷,了无生气。

赵佛佑微叹了口气,赵金姑胆小善良,天真,却不失敏锐。

若赵金姑能迟钝些,能彻底忘记过去,她就能过得好。

偏生她们都不,不合时宜地带着些清醒。

赵佛佑感到胸口又塞了团柳絮,沉甸甸透不过气。也不知道如何劝说,只轻声道:“定了亲之后,总得要及笄才会出嫁,前后总得要好些时日呢。你去托娘娘帮你把把关,选一个品性好的君子。”

说到最后,赵佛佑听到空洞的回想,自己都嫌弃的虚伪。

赵金姑却似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眼睛一亮,天真地道:“这个主意好,我去求求娘娘。若娘娘做不了主,我再去求官家。”

赵金姑能嫁的人家,就那么些人选,赵佛佑不用问都清楚。

她们从帝姬改成了公主,虽不被待见,但终究是公主。能尚公主,代表着帝宠,无上的荣光。

赵构的帝宠也不能随心所欲,由不得他宠不宠。

比如手握重兵的清河郡王张俊,权倾朝野的宰相秦桧。

一文一武,依附他们的朝臣比过江之卿还要多。张俊府中若无年纪相仿的子孙,张氏一族还有其他旁支。秦桧亦一样,还有夫人王氏的娘家,众多的养子。

南边的许多百姓,举家往北地潜逃,赵构最近心情很不好,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

赵佛佑极少见到他,偶尔远远一见,仿佛是见到了阵阵阴风飘过。

赵佛佑想拦着,可看到赵金姑充满了希冀的脸,她又不忍泼冷水。

突然就感到意兴阑珊起来,赵佛佑道:“晚上我不想去参加筵席,你替我跟娘娘说一声,就说我身子抱恙。”

赵金姑啊了一声,定定望着赵佛佑,问道:“大娘子,你总是心事重重,也不与我提。有时候,我总觉着你在同我说话,却又离得很远。”

赵佛佑静默片刻,突然就激动道:“因为我想要读书,想要与赵瑗,赵璩他们一样!”

赵金姑惊诧不已,怔怔望着她,呐呐道:“你......”

赵佛佑像是沾了火星的枯草,一下就燃了,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双眸灼灼:“我就是要读书,我也要去祭祖!不去参加无聊的宫筵,不要嫁人!”

“你小声些!”赵金姑急得一下跳下塌几,奔到门边悄然打量。

外面空无一人,宫女不知到了何处去躲懒,舒了口气,转身奔回屋。

“大娘子,你休得说这些话,若被官家知晓......”赵金姑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眼眶都红了:“大娘子,南边不是北地。北地女子能做的事情,在南边都是禁忌,半个字都不许提!”

“我知道啊。”赵佛佑笑了起来,只笑比哭都难看,哀哀地道:“我都知道,就算我是他的亲生骨肉,也不行。他恨死了姑母,比恨金贼都恨。金贼是全大宋人的仇人,姑母却是他的仇敌。”

这句话说得有些绕,赵金姑一时没能明白过来,她摇了摇头,道:“你的许多想法,我都不懂。不过大娘子,你别冲动,等下你还是去参加筵席吧。今夜是庆贺迁宫的筵席,官家要喜气团圆,你不能触了他的霉头。”

赵佛佑厌恶至极,斩钉截铁道:“我不去!喜气团圆,真是可笑,掩耳盗铃呢!真值得庆贺,真有喜气了,百姓为何要逃!修大内宫殿,死了数不清的人。宫里都在传,那松涛声,都是冤灵在哭。”

赵金姑吓得脸色白了,仓惶四顾,双手合十拜祭,嘴里念叨有词。

赵佛佑蓦地笑了起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别怕。”

赵金姑放下手,神色复杂望着赵佛佑,道:“大娘子,你丁点都不怕吗?”

赵佛佑干脆地道:“不怕!人比鬼可怕多了。可惜,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

赵金姑怔怔望着赵佛佑,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到了夜里,赵佛佑坚持不去,赵金姑劝不了,便只能由了她去。

大殿内布置得华丽富贵,地上铺着厚厚的织金地毡。宫人不断奉上珍馐佳肴,琼浆玉露。

赵构坐在上首的宝座,邢秉懿坐在他的下首。依次下来是品级不高,身份特殊的赵瑗,赵璩。赵璩年幼,身边围着乳母宫人伺候。张婕妤关怀备至,不时提点一声,其乐融融。

赵金姑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她望着面前几案上的菜肴,提不起半点胃口。突然羡慕起赵佛佑,她比自己有勇气,

赵构握着酒杯,眯着眼睛,随意朝堂下打量。扫了两圈,脸色沉了沉,转头问邢秉懿道:“安和呢?”

赵佛佑被封为安和公主,赵构不愿意叫她大娘子。叫了大娘子,他总会想起二娘子,令他怒火中烧的赵神佑。

邢秉懿忙答道:“安和身子抱恙,先前与我说过了,她怕将病气过了人,就在宫内歇着。”

赵构握着酒盏的手指紧了紧,不耐烦地道:“就她三天两头生病,平时也是板着一幅脸,没规没矩。你寻个教养姑姑,好生教导,免得出去丢了皇家的脸面!”

邢秉懿勉强应了,赵构哼了声,心中气尤未平。

筵席散了,邢秉懿回宫,拆了头饰,接过宫女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手脸。想了下,换了身轻便衣衫,前去了赵佛佑的宫里。

到了门口,遇到了赵构身边的小黄门,他见到邢秉懿,忙肃立请安。

邢秉懿心中一惊,暗自叫了声不好,问道:“这般晚了,你来作甚?”

小黄门道:“官家差了小的来,宣安和公主前去觐见。”

邢秉懿忙道:“安和身子不好,这般晚,定早已歇息了。你回去与官家禀报一声,就说明日待安和好一些,再去给他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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